【伊钢往事】之十五:篮球场上的“风云人物”/郭文涟

 

女孩的话,让我仿佛忽然遇见了一座冰山,巨大的寒冷空气侵袭而入,我感觉着周身霎时间寒冷起来,无语凝噎。...



篮球场上的

“风云人物”




那个年代的伊犁钢铁厂,业余文化生活是丰富多彩的。即使条件再简陋,各车间都建有自己的会议室、乒乓球活动室、篮球场,有的青年职工还喜欢在自己宿舍前支起单杠,每天早上或傍晚,总有一些小伙子围着单杠,看一两个工人在那铁栏杆上上上下下转悠。凡是喜欢玩单杠的,几个月下来,四处肌肉全膨胀起来,如现在的专业健美运动员一般。

当然,大多数人还是喜欢围着篮球场看小伙子们打篮球。

那时候的夏天,一吃过晚饭,倘若没有电影的话,篮球场是钢铁厂最为热闹最为开心的地方,无论是铸造车间、动力车间,还是炼铁车间,篮球场上都围满了人群,在欣喜地看着那些生气勃勃的小伙子们或姑娘们在篮球场上叱咤风云。

给我印象深的是这样几个人。



铸造车间的田兴川
铸造车间的田兴川,我们喜欢叫他“8号”,他弹跳力好,球艺娴熟,常常打的是中锋。我记得他家好像是吐鲁番的,是下过几年乡被选调到钢铁厂的。

他中等个,话语不多,但常常是铸造车间球队的灵魂人物。他打球比较稳,该带球时就向栏板前移,三转两闪一个三大步跨栏就把球投进去了。因为他弹跳力好,跳起来时柔柔的像一枚气球似得高高地串到空间,也像是电影里的慢镜头,极轻柔地缓缓地升起,即使个子比他高的人也拿他没有办法,挡不住他,球在他手上或是远远地投去,人们的心得悬着,眼睛随着那球缓缓地移动着,当球准准的一个抛物线“唰”地一下进去了,球场上瞬间欢声雷动。随之,他开始吼着他的队员们:“快,快,往后撤,各就各位”队员们被胜利的喜悦鼓舞着,笑嘻嘻地相互交换着得意的眼色,自觉不自觉地听着他的号令往后撤,各自找到自己的位置,准备再打一次胜利之仗。

这个时候,输的一方一球员在篮板下,脸憋得红红的,气呼呼地吼着:“盯紧一些,不行了两个人盯,不能让他投篮”。话是这样说着,但是当他拿到球,低着头左躲又闪,乘你不注意便将那球“唰”地一下传了出去,迎面拦截他的两人见此瞬间赶紧去阻拦拿球的那人。这时间那球忽然又传至8号手中,等对方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已经三大步跨入“禁区”,跳起来,球在身后绕了一圈,非常迅捷地从你防不到的地方冒出来,轻轻地向那栏板蹭了一下,落入网中,围观的人一片叫喊声:“好球!田兴川,好样的!”

我一时间觉得,田兴川就是一条龙,是篮球场上的一条龙,自由腾挪,左冲右进,伸缩自如,不刚不硬,柔韧有余,完全将篮球作为一种艺术在打。只可惜现在这样的球技看不到了,成了所谓专业球员们的事。会打篮球者也寥寥无几。



动力车间的张三
动力车间的张三,个小,但机制灵活,也是场上的灵魂人物。他的特点是速度快,好打边锋,拿着球后带两下,就传出去,然后迅速地往边锋跑去,假如你反应不灵敏,他一旦拿到了球,就非常敏捷地顺着边线往篮板底下跑,把对方全吸引到自己身边。这时间他一个三大步跳起来,却不投球,而是把球投给人影稀少的中锋。那中锋拿到球,闲庭若鹤,像是散步似的,把球拍两下,然后定定神,将那球慢慢地抛起来向那球框里落去。

张三话也不多。人精瘦,倘若你说他是个练武之人,会轻功,能攀缘上壁,我也相信。据说,张三是他的绰号,他究竟叫什么我也从来没有问过。只记得大人小孩都叫他张三张三,以为他的名字就叫张三。后来长大一些回首往事的时候,才觉得那不是他的真名。而且之所以叫他张三,或许就是因为他身手敏捷动作轻灵之故。那个时候就传说着燕子李三的故事。燕子李三是当年天津城里武功卓越之侠客,能攀岩走壁,轻功了得。或许张三也有此特征,所以他那一帮同学就给他起了个绰号---张三。



炼铁车间的插插子
炼铁车间的一个绰号叫插插子的打球也非常不一般。至于他名叫什么,为什么叫他插插子?我不知道。但就篮球上那表现,叫他插插子,我觉得恰如其分。

他眼睛小,单眼皮,眼珠稍稍有点往外凸,眼珠一转,似乎就能想起什么点子来。他打球动作机敏灵活,犹如袋鼠一般,拿到球三挪两串地就能串到篮板下面,即使几个人一起张着手遮盖着他,他抱着球一跃一低地跳跃似地来个三大步,将那球在禁区里投进篮框里。特别是他带球往前跑着时,像那袋鼠一样,不知不觉就跑出很远;有时身子侧着,咋咋呼呼地要这个跑那个投,时间久了,大家都知道他这是在声东击西,所以等你反应过来去阻拦他时,他又能灵巧地从夹缝里钻出来,乘你反应不及时将手中的球迅捷地投出去。

当球投中以后,他会迅速地招呼他的队员们“回撤!回撤”,之后,他弯腰低着头,地平线似地两眼紧盯着带球的你,像一只警犬,随时要扑上去紧咬着你撕扯着你,非要把球从你手里夺过来不可。

插插子是炼铁车间的骨干,一张老照片上,留下了那个时代的他,也留下了我对他的深刻印象。
 

(伊犁钢铁厂炼铁厂车间职工,右边第二人为插插子)


女将于芬


写下“于芬”这两个字的时候我还在想:她的名字就是这两个字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当时人们在场下都这样喊她。只要她一拿上球,人们都惊呼着露出喜悦兴奋的神情,两眼紧盯着她,似乎她一拿到球,就能给场上带来转机。

是的,于芬是一位女的。那个时候,钢铁厂的篮球场上,不仅仅是男人们的天下,也是女职工们咤叱风云的地方。于芬是动力车间的。那个时候篮球比赛,动力车间的女队常常拿第一名,与于芬有很大的关系。

看女职工们打球是很有意思的,她们的动作虽然不够规范,但都很认真,认真地紧盯着你,盯着你手里的球。当你带球过来,她两只胳膊就长长地似鸟的羽翅一般伸展开来,仿佛她那两只胳膊就是一顶巨伞,就是鸟的两只翅膀,网一般地张开了,你休想将球从她那里传出去。可是当你带球跑动时,她又像是浮小鸡的妈妈,而你却成了想叼走她孩子的老鹰或黄鼠狼,她紧紧地张开双臂阻挡着你,嘴大张着,两眼似乎要冒火,两只胳膊上下像是扑火一样扇着,不让你从她身边穿过去。有时候盯得太紧了,便纠缠在一起,你抢我夺,成了小孩子们玩摆家家似的吵闹起来。这个时候,就听哨子响起来了,裁判判“抢球”,于是裁判站在两者中间,只听哨子一响,球从裁判手里高高地抛起来,两人于是猛跳一下,以为跳得很高了,可是那球等她们跳了三两下才落下来,于是又撕抢在一起,难分难解,于是裁判的哨子又响了。如是,来来回回,反反复复,一只球总是从手里半天传不出来,让人们在场下一阵一阵大笑着,摇着头干着急。

只有当于芬拿着球的时候,场面上才活跃起来。她打球很规范,动作如男球员似的,动作沉着,机敏灵巧,三两下就能将球传出去,让整个球场活起来。

她好像喜欢打边锋,总是带球到了边角时,从容不迫地把球投出去。她投球不是高高地举过头顶,也不跳起来投,而是藏在右侧,乘你不注意没有防备,将球高高地抛出去,很多时候都是稳稳地命中。

于芬长得不大好看,像个男孩子,皮肤黝黑,两眼眶窝凹着,额头突出,单眼皮,但人成熟稳重,像是全场上的大姐姐一般,谁丢了球,她从不吼叫着训人,而是招呼大家马上进入防守阶段。

(1970年代伊犁钢铁厂炼铁车间的男女职工)


海云


海云不应该算是篮球场上的风云人物。在这里写上他几笔,是因为有一次事情给我留下了特别深的印象。

记得有一年初夏的一个中午,天空湛蓝无云,白杨树叶已经泛绿,炼铁车间的职工们在我家后面也就是公路边上的篮球场上打球。不知什么原因,因为什么事情争执起来,是海云与一姓崔的争执。

海云是个老实人,一向话不多,个子也不高,说话声音也不大。倒是那位个子高的崔姓职工嗓门大,他似乎觉得理在他那一边,说话声音越来越大,说着说着就到了跟前。忽然,阳光下的他扬起了巨猿一般的长胳膊,狠狠地扇了海云一耳光,那耳光特别的响亮,海云的脸“唰”地一下就赤红起来。我想,海云没有想到他真敢打他,因而没有防备。那姓崔的打了他后,还嚷嚷着说:“咋了,我打你就打了!你想干什么?”海云贴上去,说:“你再打一下你试试?”这个时候,人们将他俩拉开了,篮球赛不欢而散。

海云的大度和忍让,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那位姓崔的原本印象还好,高高的个子,黝黑的皮肤,打球也还算是炼铁车间的一把好手。但是自那次他那样打了海云一耳光后,我对他再无好的印象。倒是我对海云给予了更多的关注。

海云是回族,是从种羊场那边招上来的农民工人,他话不多,像是心事比较重的人,烟抽得挺凶,常常一个人蹲在那排土房子的后面,望着公里上来来往往的车辆发呆。是想念他在乡下里的母亲父亲,还是想着什么?有一次他对我哥哥说:你这个弟弟将来比你有出息。我不知道他是从哪里观察到的这样说我,搞得我哥哥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七十年代过后,篮球场上的风云渐渐消散了,“风云人物们”也渐渐从人们的视野里消失了。因为那个时候,人们更多的开始关注起自己将来的命运。那时我也下乡接受再教育,后来又考学上学工作在外,很少再看篮球比赛,也很少再有篮球比赛了。偶尔回家探亲,可以遇到一两个熟悉的“风云人物”,也温和着笑一笑挥手告别。

岁月像荡秋千似的一晃两晃,十年八载三十年一晃悠就过去了,脚步停下来偶尔回首张望的时候,也常常想念那个朴素热闹的时代,想念那些篮球场上风云咤叱的大哥哥大姐姐们,想着他们在新的时代里不知是否生活工作的还好?

十多年前的一个冬天,我见过田兴川大哥一面,那时他是改制后的伊犁钢铁厂的党委书记。按说应该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了,但见人时,明显已苍老许多,戴一双厚厚的棉手套,似乎很是怕冷。我讲起当年的“8号”,他苦笑一下,似乎不愿意提起那些个风云往事。说了几句话,他就戴上厚厚的棉手套走了,佝偻着身子。看得出,生活和工作的压力,已使他不再有往日的风采。望着他敦实厚重的背影,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觉得心有点酸,想落泪。

张三大哥我在八十年代初见过他一面,在伊宁市他那间狭小的家里,因为什么事情我去找他帮忙,我认识他,他不认识我,像是在那见过似的,提起我父亲,他立马想起来了,随之热情地邀请我屋里坐,但依然是话少。再后来,据说是去了西安,做什么工作,我不得而知。

插插子大哥我八十年代是见过几面的,他那时调入伊犁第二毛纺厂工作,父亲去世的时候,他来过家里,劝慰我母亲节哀顺便。母亲见了他总是很亲切,眼泪也少了许多。再后来二毛解体,插插子大哥去了何方,工作如何?生活如何?身体如何?我再没有听到什么消息。

于芬大姐我更是不得而知。三十多年了,弹指一挥间,不知大姐是否如她年轻时候一样身体健康?当然,他们这些风云人物,自然是不会记得我的,只会是仿佛见过,哦,想起来了,是郭厂长家的。

海云哥我也再没有见过。只是前两年的一个冬天,有一次在伊宁市一商店里,偶遇一女孩长相特别的面熟,玫瑰花似的脸,肿泡泡眼,说话的时候眼睛喜欢眨巴,一下两下地,给人感觉她似乎很是内向,不大愿意与陌生人说话。问得多了点,竟然是钢铁厂炼铁车间海云的女儿。再问海云大哥呢?说:已经去世多年。再问母亲呢?为什么到这来工作,不陪着母亲在钢铁厂好好过日子?女孩阴暗着脸,说:母亲在父亲去世两年后也去世了。目前她是一个人,没有家庭,自己挣钱自己过。

女孩的话,让我仿佛忽然遇见了一座冰山,巨大的寒冷空气侵袭而入,我感觉着周身霎时间寒冷起来,无语凝噎。

2016年4月17日



(有关伊犁钢铁厂的老照片,均为老伊钢人提供。真诚地深表谢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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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王晓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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