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光中相思树下
《相思树下》余光中与他的妻子范我存的爱情故事都融入其中。...
余光中
祖籍闽南永春。
1928年生于南京，并在此读过小学、中学和大学，
因此常自称“南京大萝卜”，加之母乡常州，
亦常自命"江南人“。一生教授英文或中文，
曾在台湾、香港和美国各大学任教，
退休后在高雄中山大学任荣休教授，
仍每周给研究生上课。
1949年开始发表作品，至今笔耕不辍。
自称右手写诗，左手写散文；
诗、散文、批评、翻译是自己写作生命的四度空间。
出版诗集19种，散文11种，评论7中，翻译14中，
另有各种选本数十种行世。作品多次获奖，
并选入大陆、香港、新马等各地大中学校语文课本。
两岸开放往来以后频繁来大陆访问、讲学、
被母校南京大学等二十多所大学授予荣誉教职。
在余光中的诗歌创作中，情爱诗是重要的组成部分。
余光中与表妹范我存的爱情与婚姻
一直是其情爱诗创作的主要灵感泉源。
范我存小名咪咪，余光中诗文中有时叫她宓宓，
抗战胜利后再南京初识时两人分别只有十九和十六，
后来到台湾重逢时都已在二十岁上下，
由此开始了六年的热恋长跑，一直延续到1956年结婚。
其中后三年余载台北读书及服役，
范我存在中坜教书，一个星期才能见一次面。
他们之间主要依靠书信来往传递情爱，
特别是余氏翻译《梵高传》持续姨奶奶左右的时间里，
几乎天天降手稿寄给范我存，范誊写后再寄回，
其中书信鱼雁来往不断。
婚后余氏三次赴美进修、教学，
每次有一年的长时间分离外，
其他时间两人基本朝夕相处生活在一起，
只是偶有短暂的分离。
从早期的热恋到婚后的缠绵，
从相聚的欢乐到分离的惆怅，
各种感情的波澜都在其诗作中留下了长长的投影。
当然，余光中的情爱诗作也不全都是余范二人世界的产物，
诗人也不止一次有稍纵即逝的罗曼史激起诗情的涟漪，
其中最著名的就是《莲的联想》。
莲的联想
已经进入中年，还如此迷信
迷信着美
对此莲池，我欲下跪
想起爱情已死了很久
想起爱情
最初的烦恼，最后的玩具
想起西方，水仙也渴毙了
拜伦的坟上
为一只死蝉，鸦在争吵
战争不因海明威不在而停止
仍有人欢喜
在这种火光中来写日记
虚无成为流行的癌症
为黄昏来袭
许多灵魂便告别肉体
我的却拒绝远行，我愿在此
伴每一朵莲
守小千世界，守住神秘
是以东方甚远，东方甚近
心中有神
则莲合而为座，莲叠如台
喏，叶何田田，莲叶何翩翩
你可能相像
美在其中，神在其上
我在其测，我在其间，我是蜻蜓
风中有尘
有火药味，需要拭泪，我的眼睛。
一九六一年十一月十日
天望
叠起，叠起天角那半幅锦霞
犹温的，那绚缦那灿烂你叠起
让黄昏黑下来吧黑成夜色
只为了便于找一枚星
一小扇开启神话的窗子
有一只手在烛下，冷儿纤细
有一笺信那手在书着，或者绣着
上左端该绣着谁的？我的？名字
只许她唤只许我遥应的小名
怜惜那一截短烛在颤动微微颤动
楼高如许天邈如彼的地方永远有风
吹不皱蓝透的永恒那样子吹着
深更永夜，茉莉和薄荷淡淡地香起
三十三天窗扇有七千今晚齐闭起
只青光茕茕留下她一扇
信写得比银河更长了把脉脉的
第九页上在低嗔或是在怨我？
在催我回去或不准我回去？
”贬你在下方，悠悠无极“
竟乌云聚合幢幢的重幔
仰顾已失去那一烛星光
那已是，噢，从前的事了，竟忘了
我望得见的，高高，那上面
不见得也望见了我，在下边
不见得，甚至，还记得不记得
凄其的，一开始已经太凄其
依稀的未结束原就依稀
私语
静寂的后半夜，忽然我醒来
发现另一边的枕上
她的鼾息并不很匀称
头顶却传来私语窃窃
很轻，很近，有两个人
“奇怪，是谁呢，这一对夫妻
睡在好像是我们的床上
他的头上已盖了雪
她的发迹正落着霜
四核睡得很熟呢，还打着鼾
为什么看来都有点面善？
皱纹已经阡陌这沧桑
一位虾蜷，一位蛙匍
怎么睡姿跟我们也相像？
总不会，是预言的幻景
一瞥四十年后的我们吧？
为何不摇醒睡者来一问
问四十年间有什么发生？
这世界，可曾变好了一点？
可曾登上了月球，可曾
避免了第三次世界战争？
还要逃亡吗，为了天灾或革命？
岛屿跟大地的争吵时谁赢？
你别乱来了，瞧他们已够累
九十年代显然不轻松
是什么危机感啊在压着薄梦
不安的记忆下枕着隐忧
让他们多睡一会吧，不要
冒冒失失把未来惊醒
今晚至少还不用担心
可是他们的，不，我们的孩子呢
有几个了，该不小了吧
你问得太多了，瞧你，还没有怀孕
我敢说那边的相框子里
就是他们的，噢，我们的女儿
眉目真的有我们的申请
——嘘，别把孩子们也吵醒
还不曾向你的深处投胎呢
一个个尚未取名的婴孩
要是我老了，像她那样
眼角摆着鱼尾，发上带着风霜
你还会抱我吗？像新婚的夜晚？
——嘘，他们在翻身了
天快亮了，梦也快做完”
侵床的曙色里，我起身小便
一抬头就跟墙头那张结婚照
猝然打一个照面
一九九三年七月二十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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