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光中圣奥黛丽颂歌 & 读脸的人

 

大眼汪汪,纤弱的小女孩蜷在贵族母亲的胸怀嚼着莴苣,咽着纳粹的长夜从阴暗的地下室里怎么一上来就踏进了聚光灯...



圣奥黛丽颂——吊奥黛丽·赫本

大眼汪汪,纤弱的小女孩

蜷在贵族母亲的胸怀

嚼着莴苣,咽着纳粹的长夜

从阴暗的地下室里

怎么一上来就踏进了

聚光灯,镁光灯睽睽的焦点

伶俏的短发斜斜垂下

覆在六十年代的额前

轻轻一座奥斯卡,炫着金辉

瘦臂都似乎承受不起

承重的非洲却抱你在怀里



癌细泡和万千稚口的嗷嗷

都迫不及待,你的抉择

是那些没有童话的黑童

抚慰着他们如你所亲生

从衣索匹亚到索马利亚

将军与政客都不屑一顾的

你全都认领,连病带苍蝇

——认领饿空的眼眶,大而失神

比你年轻时挣得更大

削细的颈骨支撑着头颅

比你的清癯更加细小



你抱着他们在旱田和荒漠

与内战,瘟疫,死亡在拔河

而一顿晚餐魇饱之后

剩下了办桌珍馐与甜点

全世界都坐在电视机前

打嗝,剔牙,微带些惊讶地看着

病重了,垂危了,你,的暮年



公主已老去,窈窕不存

圣奥黛丽啊,让一切聚光灯

去荣耀玛丹娜之乳,梦露之唇

你顶上自有皎皎的轮光,照着

怀古的观众,伤今的信徒

你的心肠太软,太宽了,死亡

随乘虚而入,将你劫掳

且在我们回肠的深处

一端牵着你华年的惊艳

一端曳着你暮年的慈悲

狠狠,打一个死结

1993年1月23日



读脸的人

有客自远方来,眉间有远方的风雨

我要他讲一些可惊的事情

“那些面孔!没有什么比那些更可惊”

他说。“一张脸是一个露体的灵魂

敏感如花, 阴鸷如盾,狰狞如伤口

或美,或丑,读一张,就一次战抖

终于每一个梦都用脸,那些脸,组成

那些脸,脸的图案,不,脸的漩涡

在我四周疯狂的旋转“

“不要再说了!”我哀伤的哭道

埋自己的脸,惶然,在掌间

“也没有什么比一张脸更深”那怪客

须间隐隐有雷声的那怪客,他说

“有一张我读过,像一口井

下面旋转着回音,令人心悸

曾经,我翻遍所有的史籍

找那古国最难忘的一夜

直到有一晚,忽然,我发现

那一页竟是——父亲的脸



于是一夜间,我读遍那些纹路

从最早的神话到最近的战争

那些纹路!那些交错的皱纹!

一条夭矫如蛟,一条如樱树

弯弯的一条如刀,割人如割草

灾难的轮辙辗过去,痕迹纵横

这样的一口井,不能就看

怕看井的人一张口,心就落井

就这样,噩梦延长,直到卯辰

一转身,就出现那孩子的脸

晶亮的眼睛流溢着惊异

可笑,可爱,不怎么耐看

新得像一朵雏菊,一个预言

我看见那张脸向我仰起

似乎在庆祝一件事要过去

我看见那张脸举起了信仰

像一朵雏菊自一亩荒田……“

说着,他眉间透出了阳光

我认出失踪的,很久以前

我认出自己失踪的兄弟

有客自远方来,自远方的风雨

1968年5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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