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荐读】从忽略的风景到永远的回忆
和文字的恋爱,突然间没了感觉。文字还在那里,不悲不喜。我这里,却低潮了。想出很多办法让自己兴奋,酒,终究欠缺...
文字还在那里,不悲不喜。我这里,却低潮了。想出很多办法让自己兴奋,酒,终究欠缺冒险的尝试。知己友人,也没有。哪怕是一个虚拟的美好的人在面前,诱我把想说的话说完。可是眼前始终是一片铅灰色的天空,和年复一年的庄稼,以及越来越凋敝的山乡小街,它们罩在一片虚无和渺茫中。
我试着去找,可是以现代人的现实和浮躁,以我周边环境之狭窄,加上我精神之洁癖,我知道,我找不到那个我想要对他倾诉的人。
没有什么让我心潮跌宕起伏,我的日子和心情成了一潭无波的死水。
你在的时候,父女们没有好好的聊过。一次争执里,你看着我压抑的眼泪和叛逆的表情,狠狠地说,老天为什么让我们父女没有缘法?我理解的意思是我们没有投机的语言和亲密的举动,让你内心深处那颗乞望亲情抚慰的心失落了。现在,你是无言的,可以静静的聆听,而不会打断我。我的话题不一定适合你,但是你爱我,却是我坚信的。
我的第一本书,不知你看了没有,因为牵扯到父女之间许多共同的细节,我没有勇气读给你,但是无意路过你窗台下,听你和母亲在投入的探讨,你对母亲说,咱们的女儿话不多,看起来也没肝没肺,咋心思那么细密,写的都真真的呢?
在我的心目中,你不是完美的。嗜好烟酒,还不认识很多字。家长式的不平等,制约着我和你谈话的精神纯度,这是来自你的局限,可是谁人没有局限呢?
你从小失去父亲,虽然你没有提起过,我却可以感知你的隐痛,投射在你心灵深处的阴影。你尽可能的把你的缺失转嫁成对我的爱,你不想我成为你,你想要我触摸到你父爱的质地。生活艰辛,出生于五十年代是你的大不幸,你首先要面对的是童年的饥饿和少年的生计奔波。
你听人说山区地多人少,容易活命。从此玉树临风的你,从广阔的豫东平原移栽到山路崎岖的豫西山区,山区的艰苦超出了你的想象。你稚嫩的肩膀背起了家庭的重担,正是长个子的年龄,你背粪,背柴禾,背石头,背木头。你的脊背弯下来,生活压弯了你本该挺直的脊背。后来你禁止弟弟过早的背东西,就是担心他会像你一样少年驼背,再也长不高。
你除了背负劳动的重担,还背负着精神的压抑。你借住的小窑洞太浅了,晚上睡觉头部拱在窑内接受阴冷腿却晾在外面接受风雨,遇到恶劣的天气,你蜷缩到不能再蜷缩。尽管如此,还要面对本地人对外乡人的漠视和排挤。为了活命,偷庄稼是村里人的通病,然而每次丢了东西,队长都把矛头对准你。你多干活,少说话,手脚勤,嘴巴甜的特质,都是生活这个严苛的主考官逼出来的特质,也是年少的你不得已的生存哲学。
我去你的旧居,是为了给你的哥哥,我的大伯父上坟,他在贫困中的早夭,也是你除了父亲之外心中挥之不去的情殇。我听你说过,如果以后条件许可的话,你想迁他回老家的坟。叶落归根的想法人之常理,但是你没有想到,最终连你也没有回到老坟里去。我知道你在乎这些,一次醉酒,你迁怒母亲:为什么让你在这里,和家人分离(奶奶和叔叔们后来回了豫东),母亲隐忍着你的发作,我知道,没有兄弟的母亲,招你入赘,也是命运使然,是人生旅程上两个苦命人的相依相携。
我是你的长女,虽然我无法完成这个家庭男童顶门杠的使命,可我长的天庭饱满,玉润珠圆,我猜想我还是给你带来初为人父的喜悦。只是你太忙了,你是生产队的会计,每天社员出工的事无巨细,你都要造报表,我收藏了那些账本,惊讶你识字不多却把字写得那么潇洒。在我朦胧的记忆里,从母亲口里得知你的一段婚外情,因为太小的缘故,我不懂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回应母亲委屈的诉说。那段时间我偶尔的哭闹也会引来你暴躁的推搡,其实我和姥爷姥姥相处的时间比较多,因而他们才是我童年的见证。我把童年的许多事写成散文,发在大大小小的报刊和杂志上。父亲不看报,有时候拿给你的报纸,你看不见也不明白意思,总之你进入你说的器官衰退的阶段。
你迅速衰退的原因之一是你酗酒。不知什么时候你开始依赖酒精。我不知道你是出于后来到了煤矿,长期和母亲两地分居的寂寞,还是煤矿生活的繁重枯燥,总之酒不可挽回的走进你的日子。退休的日子,有邻人来访,看到家里南墙跟摞起半墙的空酒瓶,委婉劝你注意身体,母亲更是和你为酒怄气,可是收效甚微。你最开始让弟弟买酒,递给他钱,让他给你买八加一,母亲生气的说,买十减一嘛,还不是一回事。你笑,有酒你干活很利索,没酒,你黑桑着脸。谁拿你有什么办法呢?
子女们没人敢说你,退休后的父亲许是改变了生活方式,脾气变得暴躁。农村闭塞单调,没有你和同事之间热闹的拌嘴,有的只是年年岁岁一成不变的庄稼,农人匆匆而疲惫的上地身影。没有领导管着你的朝九晚五,你作息混乱,萎靡不振。我常看到你开着电视机,人却歪侧在炕上打呼噜。你的落寞狭长幽深,没有尽头。多年的工人生活,使你和庄稼之间有了隔阂,你没有一天不再试图摆脱它,然而它如影随形。你虽不用干活,但儿女们有地。农忙时看到的都是忙人,你自己就很无趣。你始终摆脱不了土地的纠结,一度很烦躁地说,你想到县城租房生活。但是退休金太微薄了,不足以养活你在县城衣食无忧。
我掠过你被酒精肆虐的苍老的面容,回想父亲留在记忆中的一幕幕温情:四五岁时趴在你的背上回奶奶家,我带着一顶小草帽,小草帽上一条粉红色的宽边塑料绳系住我的下巴,那是我童年世界里最美丽的颜色。父亲蹚着水背着我,一脚高一脚低在水里摸索前行,那伏在宽阔肩膀的滋味是父爱的滋味。少年时在人堆看热闹,被一青年推搡后,父亲那瞪着燃烧怒火随时要跟人拼命的架势,是爱女的架势。中年了,我营务着几亩果园,丈夫在外打工,你看果园草儿太茂盛,默然地背着打药机顶着夏日的毒日头在地里喷洒除草剂,那低头弯腰,被一棵棵苹果树枝划破皮肤的父亲,是惜女疼女的父亲。
文学,不是我们共同的语言,我脸上的落寞不知你懂不懂。我想要的文学成就永远都在我的实际能力之上,为了心中不断调高的标尺,因着下次作品的压力,以及克服在自己作品中的困扰,我看起来很孤独。和别的女人走得近了,怕她同化我,走得远了,孤立我。
父亲的孤独和我的孤独,彼此瞭望而无法抵达。
父亲去了,解除了世俗的羁绊,不陪我了,让我孤独加上孤单。
父亲,睡梦中,给我一次温情。在我下笔时,给我一点护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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