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营理发店的最后领地|奔流 · 旧文新读

 

昆明尚存的国营理发店已经不多了,以低廉的价格为顾客理发、修面的理发师们正在失去最后的领地。昔日的红火与“国营”密不可分,如今的萧条,也是“国营”体制留给他们的后遗症。...



    今日推送|2012年11月2日·封面

昆明尚存的国营理发店已经不多了,以低廉的价格为顾客理发、修面的理发师们正在失去最后的领地。昔日的红火与“国营”密不可分,如今的萧条,也是“国营”体制留给他们的后遗症。

国营理发店的理发师拥有传统手艺,
颇受一些“老昆明”的欣赏
国际美发厅、云兴美发厅,这些传统风格的理发店,是不少老昆明人记忆中的国营店。近些年来,渐渐地,这类理发店越来越少。

经营问题、体制之困、城市拆迁,国营的理发店走到了消失的边缘。在旧式的工作中度过几十个春秋的理发师们,正一个接一个退休、离去。他们理发时穿的白大褂,已经是城市里难得一见的风景。

老顾客的光顾,是老店生存至今的重要理由。虽然有的老店生意还算可以,但是,它们哪一天会消失,谁也说不清。
店面逐渐消失,
留下的只有回忆和叹息
昆明国营理发店的
萧瑟暮年
采写|都市时报实习记者 饶恒
摄影|都市时报记者 张玉杰
门面简陋的人东理发室  


忆当年,

历史悠久生意红火

这些国营的理发店宗旨是“为人民服务”,逢年过节不放假,除夕都开门到晚上。



像许多传统理发店一样,老昆明人眼中比较知名的“国际美发厅”也是搬来搬去。2007年,它落脚在富春街,昆明二中对面。但这里不像“云兴”和“人东”那样清静狭窄,铺面有60多平方米,吹风机声、顾客聊天声、电视机声相互交织,热热闹闹。

国际美发厅是抗战时期由一位江浙人士在昆明创办的,建国后不久收归国有,最多的时候有7家分店。1970年参加工作的聂师傅曾是这7家店的门市经理。自2004年国企改制后,部分国际美发厅的师傅组织起来,搬到了现在的地址,即唯一保留下来的“国际美发厅”。店子很大,一共14个师傅,3个内退的,7个退休返聘的。女顾客是这个店的支柱。

聂师傅回忆:“我们这个店一直都很红火,到现在也红火。”上世纪70年代,顾客从早上一直排到晚上。有时候他一天能剪42个男式头,从早上9点剪到晚上9点。“前面一个人刚下来,后面排队的就上了凳子。当时昆明总共有近1000个理发师,头发每天长0.03厘米,男式头一般一个月到一个半月剪一次,昆明近40万人口,可以想象一个理发师要服务多少人。”

理发师的工作每天都是重复的,一天剪下来,人虽年轻,脚还是站得疼。有人工作几年后扛不住,换了其他工作。

有钱没钱,剃头过年,这是老传统。作为理发师,逢年过节是最忙的时候。下午6点多下班以后,聂师傅去幼儿园接孩子,同为理发师的妻子赶回去做饭,经常到10点钟才吃得上晚饭。过年前加班,有时还得把孩子送到朋友家求帮忙照看。除夕当晚,加班到11点,食堂里面送两个包子,没有食堂的地方补贴2两粮票(一碗米线的钱)、2角钱,仅此而已。有时还回不去,只得在店里过年。

这么多年来,聂师傅养成了一个习惯:顾客在等自己的话,即使正在吃饭也感觉吃不进去,得给顾客理了发,再吃。

云兴美发厅落脚光华街已经有30多年了,它属于1979年成立的盘龙区商业服务公司。店里,除了大块的镜子、饮水机、热饭的微波炉之外,完全是70年代的风格——木质天花板、老式座椅、消毒箱、掸刀皮、雪花膏、剃胡刀……

这家原属集体所有的理发店于2004年改制,由几位老师傅集体承包。如今店里剩下4位师傅,都是“60后”,是1979年最后一批“科班”出身的、学了3年传统手艺的理发师。

张师傅说,理发店以前都是国营的,并不能说“红火”,而是市民没其他地方去理发。“计划经济那个时候,人多网点少,老百姓理个发不容易。”在张师傅眼中,云兴美发厅一般都是逢年过节人多,平常生意也不怎么样。“各个街道都有理发店,分布比较广,顾客不会多。”

这些国营或集体所有的理发店秉持“为人民服务”的宗旨,逢年过节从不放假,一直安排人轮班,保证营业时间,除夕也要开门到晚上。前几年上班到晚上6点,后来慢慢地春节也放几天假。
老式染发的工具


个体户带来的冲击

学会了新发型的制作,但年轻人不进店里来。没人光顾,理发师们学了也没有用武之地。



1983年,中央提出“应把积极发展集体和个体零售商业、服务业作为发展社会主义商业、服务业的一个基本指导思想,实行多种经济形式,多种经营方式,开辟多种流通和服务的渠道”。在这一思想指导下,个体户开始发展壮大。

上世纪80年代中期以后,盘龙区商业服务公司的几家门市就感受到了市场带来的冲击。风气渐开,广州的发廊带来了全新的发型和服务理念(在一些老师傅口中,个体理发店仍被称为发廊)。服务公司开始着手搞培训,让师傅们学习做新发型,自己搞内部培训,也派人出去学习。但是,虽然新的发型学会了,年轻人也不进店里来。没人光顾,学了也没有用武之地。面对老顾客,师傅们的手脚也受限制。

到了1999年,新上任的经理提出送人去外面培训,但师傅们都已40多岁了,不愿意去。有几个技术拔尖的年轻人出去培训后,就离开单位,自己出去开店了。

“我们老了,学不进去了,就搞搞这些传统的,新潮的我们接受能力有限。花钱出去效果也不太好,学不进去,都是四五十岁的人,改变很难。我们把传统的服务好就行了。”张师傅说,“为什么我们这样的店会衰败呢?收费低,找不到钱,就没人开。”

然而,国际美发厅却找到了新时代下生存的方法。

在本地的理发业中,昆明市商业服务公司(现改为昆明旅游服务总公司)下属的门店效益最好,经常送理发师去外地学习。聂师傅常说的一句话是:“发型是时代的产物。跟潮流走的话,客源就源源不断。发型不落后,顾客会来找你。”

1996年,国际美发厅感受到了个体理发店的冲击。聂师傅的应对方式是,经常拿出结余的承包费给师傅们,让他们去个体发廊理发,感受人家的操作方法。当时体验过的廖师傅感叹,个体户带来的发型“真的是千姿百态。他们的服务态度非常好,做头发很精细。我们有基本功,见识以后,就晓得该怎么做了”。

女式发型变化大,作为一个理发师,最起码的要求是不能一辈子只会做一种。国际美发厅的生存之道就在于,跟着潮流走,新老发型都会做。他们的工具不落后,离子烫、数码烫的机器都有。做老式发型的工具也有,比如现在仍在使用的滚筒做花和梳大波浪头的梳子等。

“个体户的操作方法我们会,我们会的他们不会。工具方面,他们有的我们都有,我们有的他们没有。”师傅们颇为自豪。
打磨刮脸刀


停滞不前的传统理发业

“这个店其实可有可无,只是现在还有些老顾客,怀念我们这种老理发店。”



早在上世纪90年代,国际美发厅就开始了流水线做头发。专业的做花人员,专业的洗头人员,理发师只负责剪发、造型。整个店子像一台高速运转的机器。但云兴美发厅和人东理发室依然延续老传统,一个师傅负责一个顾客,剪头、洗头、修面、吹风,全套工序一人完成。光华街上热闹嘈杂,但店里只能感受到“慢”。在云兴美发厅,老手法已经定型了,新发型做不了,只能做中老年人的。

实际上,盘龙区商业服务公司成立之初,就承担了过多的东西。很多小摊小贩并入集体时,已经三四十岁了。再加上市商业服务公司的一些小店,大龄人员都放到区公司,受到个体户的冲击以后,区服务公司开始难以为继。

但是,很多老顾客去个体理发店尝鲜以后,最后还是折回国际美发厅,到2000年,老店慢慢又红火起来。有一位72岁的老人,17岁时在香海美发厅理过发。香海关门之后,她找到了国际美发厅。她曾去过一次发廊,发型师把她的头发烫坏了,不停地掉头发,后来免费为她做了6次保养。自此之后,她再也不去个体店了。“还是老店安全、技术高。应该保留这些传统老店。”

家住马街附近的李女士因为送孩子去昆二中上学,看到了国际美发厅,后来找妹妹一起去试,发现师傅们剪发“很有层次感”,从此做头都来这个店。她认为,在这里花5块钱做的头跟外面30块的没什么区别。

云兴美发厅的顾客则还是以老人和小孩为主,男顾客占多数,他们的要求就是“剪短一点,方便一点”。由于还保留了传统的修面服务,中老年人比较喜欢。“修个面,身体里面的气出来了,感觉神清气爽!”住在附近的李先生说。

“老年人在发廊不习惯,剪完以后非要修面,才认为是理发的全套。一些人头发、胡子都很长,理发以后,整个人容光焕发。”师傅们说,来云兴美发厅理发的大多是工薪阶层,中低收入者。有的师傅,为一个老顾客做了几十年的头。

一个月前,国际美发厅刚刚涨价,男式头由12元涨到15元,女式头剪发涨到20元。聂师傅解释说,最近三年,水电房租翻了三番。

云兴美发厅剪男式头也涨到10元了。师傅们记得,在上世纪70年代,理发一般收0.25元。80年代逐步提价,连吹带剪0.8元,烫短发1.8元。

张师傅认为,现在国营理发店的收费很低,基本属于“为人民服务”,因为这是多年形成的价格体系。国营理发店的价格都由物价部门管着,不能随便提价。低价格又造成了理发师的低收入。

理发收费标准控制过严,长期偏低,致使他们无力扩大经营规模,导致这个传统行业吸引不到年轻人。由此,传统的理发行业停滞不前,正在走向消亡。

“这个店其实可有可无,”张师傅说,“只是现在还有些老顾客,怀念我们这种老理发店。”
老顾客是国营理发店的支柱


体制问题的纠结

“大锅饭”式的分配制度,加上老企业的管理模式,让国营理发室举步维艰。



东庄理发室和云兴美发厅同属于盘龙区商业服务公司。2009年,由于原店址成为文化宫新址修建地,东庄理发室被拆除。它在人民东路生存了30年。

肖师傅和她的丈夫陈师傅以前都是东庄的理发师。因为不满低工资和单位的风气,肖师傅在1998年选择离开,和丈夫一起开了人东理发室,同样开在延安医院对面。2004年国企改制,肖师傅选择内退,陈师傅停薪留职,一起经营人东理发室,直到现在。

十几年前,人民东路一带只有东庄一家理发室,生意很好。师傅们两班倒,上午9点到下午3点,下午3点到晚上9点。肖师傅当时是门市负责人,有个男理发师喜欢喝酒,结果带得店里的男师傅吃饭时间都去喝酒,女师傅甚至从家里带米来,在店门口做饭,一顿饭可以从上午11点吃到下午1点。有顾客看不下去,问:“这个店是你们一家人开的吗,连吃饭都一起吃?”

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是“大锅饭”,师傅们干多干少一个样。之后公司调整制度,试行多劳多得,但这造成了师傅们抢顾客,一个头毛毛糙糙很快剪完,顾不上质量。而且师傅之间因为争活儿,闹得关系不好,店里曾试行排号制,最后也是不了了之。

肖师傅当时是东庄理发室的负责人,见这种情况,她心里恼火,但没有办法。“我媳妇受不了了,叫我出去找一个店,自己开。刚好找到离家近的,我就在延安医院对面开了店。”陈师傅说。

在这条街20多年了,陈师傅、肖师傅都有自己的老顾客。由于卫生条件好,理发认真,人东理发室很快抢走了东庄的生意。东庄采取降价策略,降1元,4元就剃一个男式头。不少老年人在乎这个,又转回东庄理发。这样,两个店相安无事,生意一直都不错。

2009年,东庄理发室拆迁了,公司只能安排三个职工到其他店。无奈,只好跟陈师傅商量,安排其他5个人进了人东理发室,多劳多得,公司再发点生活费。但没几个月,人东理发室搬迁至东栗巷,那几位师傅多数也退休了。

本来,传统理发店消亡不会那么快。但旧城改造开始以后,很多老理发店面临危机。有的无法回迁,有的搬到偏远地方,经营困难,只得关门。2005年年底,景星街要拆迁,20多年的景星理发室就这样没了。同样,国际美发厅也从武成路三一教堂旁搬到西站,2007年又从西站搬到富春街。如果不是能维持经营,也早就没了。

以前,盘龙区商业服务公司经营着旅社、理发、烟酒土特产、文化用品等多个行业,个体户带来的冲击小,效益不错。到了1999年前后,各行业都受到市场冲击。面对效益下滑,公司曾经搞过转向经营,把位于青年路的春明美发厅的5间铺面拿出来,3间改成卖化妆品,但那时恰逢化妆品专卖店出现,竞争失败。现在公司主要靠出租铺面、联营来维持。

2004年,昆明旅游服务总公司和盘龙区商业服务公司都改制了。虽然利润不高的几家理发店关了门,但前者在旅游等其他行业都发展起来了。而盘龙区商业服务公司则基本没有变化——管理模式变化若太大,很多老职工受不了。

公司的杨总经理说,作为老企业,“一切都是老的”,招不到年轻人。对于上了年纪的老理发师,“哪怕给他们腾一个店,转向经营,也做不了”。所以,传统的理发店能维持的就维持,直到理发师们退休。最年轻的一位理发师,还有十多年才退休。
生意冷清时,
穿着白大褂的理发师在门口休息

老理发师的叹息

“国营理发行业没有人重视。以后,这种行业可能都不会存在了。”



“每一个人,上了一定的岁数,都需要这样的理发室。年纪大了,汗毛长多了,修修面,清爽。如果没了,可能有一些人不适应。”张师傅无奈地说,“一些老顾客说,你们这里要是拆了,我以后到什么地方去理发?只有到其他地方去找,找不到,只有进发廊了。”

“我们希望这些老店能保留下来,有人接着做下去,因为有顾客需要。就个人来讲,我穿着白大褂在这里理发,哪天身体不行了,走了,走一个,走两个,最终店就开不下去了。”聂师傅认为,老国营店里面,做饮食的会好些,因为“挂个百年老店的牌子,有政府支持”,但国营理发行业“没有人重视”。

理发行业,一代一代相传,都有一些东西要失去。原来理发包括掏耳朵、头部按摩,但到后来逐渐消失了。传统的理发店有修面,发廊没有,而是纯粹的做头发。因为修面有一定的风险。

在云南老年大学分校、东华小区、书林街、青云街,还零星分布着几家老国营理发店,理发师的白大褂算是个明显的标志。但谁也说不清,这几家店会开到什么时候。

云兴美发厅所在的光华街,十年前就说要拆,一直没动。但他们最近接到了通知,美发厅被列入第三批拆迁范围,随时都有可能关门。

位于东栗巷的人东理发室,等新文化宫建好就要拆了。陈师傅说,自己身体不怎么好,可能不干了。

“以后,像我们这种行业可能都不会存在了。都是由个体发展,发展得挺好。”张师傅苦笑。
爷孙俩一起来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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