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宁坡往事——红白喜事

 

家乡的红白喜事记忆...

红白喜事
1

小不经事的年岁里,每当得知村子里有老人去世,心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又可以看电影了。那时每每听到村子中突然传出的哭声后,人们会走出家门,互相询问讨说,说着说着,眼中都会流淌出些许难过来。小小的我就是在听着这些言语,看着这些眼神中,慢慢认识了解村子的红白喜事。

按照乡俗,人在“低头”之后,门子中的媳妇妇女们就要马上为逝者清洗更衣,而年轻的男人们的则要准备四处八下的报丧去。走者为大,平时再远,再不走动的亲戚,这会了,也要去通知一声。在那个没有电话的年代,报丧人骑着自行车,按照主人家的吩咐,一个村子一个村子的去报丧。在这报丧的乡俗中,主人家会根据亲戚的远近,准备好孝帽的大小长短,让报丧人拿着送过去。几尺白布,代表着主人家对亲戚们的情谊,连带着乡村朴素的感情。

而对我们这些碎娃来说,都已满心的期待即将放映的电影了。可以说,在那时的农村,我们的电影启蒙,几乎就是这么伴随着人去人走而来的。那几天,一到傍晚,我们就会在放映场地边耍边等放映人的到来。会时不时听见主人家传来的哭声,而我们对这哭声“置若罔闻”,一片童真之情,都放在了那块银幕之上了。

2

慢慢长大,开始听老人说,这(老)人走去世,算是喜事,所以才有了红白喜事这么一说。我那时一直不能理解,为什么人走了,会是一件喜事呢?

渐渐的,开始耳濡目染的了解到村子红白喜事的枝枝节节。关中一带人们多信奉“大教”(佛道合体),人走之后,会赶紧找一风水先生,根据方位、高低、山水等等等等,算测一下最佳的下葬之地。我小时见的风水先生多是周边村子中有威望的老人,他的话往往就代表着权威,无人敢反驳。

这人无论生前过的如何,走之后,都希望过的体面热闹些,而放电影,就像是一个基本的必选项,无论那家都会放上几晚,像是对老人和村子人有个交代似的。只是到了最为核心的”乐和戏”,就会明显看出主人家的穷与富了。宽裕的人家,一般都是八个乐(唢呐),带一台秦腔戏;家境一般的,四个乐也算过的去,只是四个乐就无法配秦腔了。

十几岁出头那几年,我学会了抽烟,经常和伙伴们苦于“无烟可抽”。一碰到白事,我们就假装混迹于嚷丧人中间,时不时的顺上这么几根,反正那会主人家的烟和茶都是随意发,也不在乎这么几根。顺到烟后,我们一群人经常是躲在电影银幕的背面,一边抽着烟,一边看电影,心中满足至极。就这样一直到埋的前一天。这天不再演电影,请来的“执事”和乐队(包括唱戏人),早早的也就到了。一个村子都在等着这最后的送别和“演出”。

时辰到,执事端坐上位,指导着孝子孝孙们时而跪拜,时而走圈;时而哭泣,时而安静。执事的话,铿锵用力,浓烈厚重,把关中道上这最为悠久厚重的“送别仪式”呈现给所有人。话说仪式中,孝子孝孙们每人要拄一根缠满白纸的柳木条,因而每当有人去世,公路边的柳树经常就被砍的七零八乱。听书当年公路管理部门去过几个村子说过,可说归说,“砍伐”的行为还是一直延续着。

当孝子孝孙们向前来的村子人鞠躬作揖之后,唢呐的声音就开始此起彼伏的飘荡在村子的夜空,紧接着秦腔演员固定几折戏:《献祭》《放饭》…..而每当秦腔声一响,年轻人们就零零散散的离开了,只剩些老人们津津有味的听着。以一曲家乡音,送别离人,应该是最好的叶落归根吧。

第二早一大早,起陵,整个村子都回荡着哀伤的乐调。敲锣人不停的瞧着,那是在呼喊村子里的男人们。乡俗中,家里有男人在的,都会扛上铁锨,去参与最后的填土埋葬。从小,我最深的印象就是,村子的人离世直到入土,村子的人多少都会参与其中,一人之别,全村之事。我是在十几岁之后,开始扛起铁锨,参与进了埋葬队伍之中。母亲说,我大了,算是家里的男丁,父亲在外,村子里的事,我要像个男子汉一样帮忙参与。

管一天的饭,外加一盒金丝猴香烟,这是主人家对村子人的答谢;最后孝子孝孙们统一鞠躬,感谢这些日子里村子人的帮忙送葬。

3

等到了我十六七岁时,村子有人过世放电影,银幕下几乎没几个人看了;直到后来,放电影的习俗彻底退出舞台;好的是唢呐和秦腔的传统依旧留存。

大了后,开始明白些事理。经常听到看到,好多老人晚年孤独凄惨,那么多的子女,却一个个逃避赡养老人的责任。听说过儿女不孝老两口服药自尽、听说过没人看管老人病死炕头的、还听说过子女不孝,老人把钱留给村子旁人,希望能在身后之时把她埋的舒坦……..然而无论怎样的故事,为老人操办身后事的所有过程细节,仍旧要按着乡俗而来。如果不知道其间过往,一看场面人都会以为,这家人对老人是多么的孝敬。”生前没人管,死后大热闹“,这样的事儿似乎在农村越来越多。

我曾见过这样的场景,仪式中当执事让孝子们哭时,那些人哭的是稀里哗啦。我当时就想,他们到底在哭什么?老人在时一边甩,如今离开,眼泪却也如此之多,哭的如此痛心。听大人说,有些人在老人走后,才知道了珍惜难舍;而有些人,那些哭声确实给村子人看的,毕竟一起生活,不能让大家瞧不起。

再后来,仪式中秦腔之后,又加入了比较现代的歌舞,看热闹的人群又开始里三层外三层的多起来。我看过一次那种歌舞,有些太劲爆,而有些太低俗,但似乎这些却在农村越来越流行普遍起来。而秦腔的台子前,只是零零星星的坐着几个老人而已。唱戏的人依旧卖力,听戏的人全情投入。

也就是在这样的故事交汇之中,我渐渐的理解了,为什么“白事”也被称为喜事了。

4

离开村子后,我就几乎与村子的各样老传统和新鲜事隔绝了。

那时每次打电话回家,总要和母亲说起村子的事情;一旦听到母亲说村子最近谁去世了,两人都会沉默一会儿;母亲总开玩笑说,村子的人一茬一茬的都走了,马上就要轮到她们这一代人了。而我,则会在电话那头回忆些许离去婆婆爷爷的印象,和母亲一样感叹,时间不等人。

再后来,听家人说如今埋人的歌舞之中,还加入了洋鼓洋号,小品杂技等一些更为时髦的节目,而这些花费动辄就要上万。在我的记忆中,那时谁家要能邀请到省里的戏曲演员来唱一段,肯定是给先人长足了脸面;如今听说,则要看歌舞台子的大小了。

因为信仰的缘故,我经历的亲戚家人过世,都是以天主教信仰和部分乡俗结合起来的。没有了执事仪式,没有了唢呐和秦腔;多了教会的鼓号,多了一台祈祷的弥撒,这种仪式曾经让村人觉得过于简单,而后来却让很多人羡慕,一者花费会比大教的少,最主要的是神父的分享和讲道,人们都听得懂,这种对亡者的缅怀让人记忆深刻。

5

村子里,我叫婆叫爷的人越来越少了,而西岸地的坟头越来越多。村子里再有人去世,能参与进去的人也少了很多,有时甚至会有些冷清,幼时眼中充神圣庄严之感的仪式,逐渐暗淡失色。

——然而,电话虽有,报丧的人依旧要送孝到门户;风水先生和执事人渐少,但他们的话语依旧充满权威;仪式中的东西越来越多,但那些老传统老细节依旧如往常。有时细想,能最好记录村子习俗传统的,或许就是这红白喜事了吧。

母亲离开后,因为工作,我无法按照乡俗中的七七斋期去坟前为她念经祈祷;只能在遥远的异乡送上我的思念。记得神父曾告诉我,生有时,死有时,天主爱护所有儿女,所以会为她预备属于她的肉身之生命,神父说,平日多为母亲祈祷,天堂之路上,她一定能感知到。

一代老人走,一代新人来,眼看着我都成了村子中年轻的叔辈了。挡不住新陈代谢,挡不住时间漫流;而我只希望,村子的老人们都能老有所依,老有所靠;希望这调零的乡俗传统,能用残力唤回乡村最简单质朴的感情。

孝敬、尊重、淳朴、为安、纪念……….因为我知道,有一天,我也会回到村子,亲近泥土,叶落归根。


    关注 HJY


微信扫一扫关注公众号

0 个评论

要回复文章请先登录注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