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宁坡往事——又到村子收麦时

 

家乡的收麦往事...

又到村子收麦时
十岁那年的夏忙,晚上十一点刚过,外面起了一点风,父亲母亲叫醒我和姐姐,然后拉着两辆架子车,借着星光,就往西岸地赶去了。

早上,一家人刚收割完了西岸地的那六分地。我作为“新晋”的劳力,拿镰刀的姿势还算得到父母的认可,只是一旦弯下腰割上几镰之后,就有些直不起来了。头顶的草帽,遮挡着毒辣的阳光,可那一身长衣长裤,却直捂的人冒汗。我的速度一直落后,父母频频回头,喊叫着教我怎么左手扶麦,右手挥镰,示意一定别把麦茬留的太高,这样种玉米就很麻烦。从小我就知道在村子人心中,好劳力就是一弯下腰,再起来时,几分地的麦已经割完捆好。我曾也想成为这样的好劳力,挥镰自如、编的”麦扎”结实、捆的麦捆不倒,这样不仅父母会夸赞,村子的人都会说这后生争气。

迎着微风,踏着亮光,一家人把收割好的麦捆一车车的拉到场去,来来回回的三个多小时。从场回屋的路上,父母让我和姐姐坐在架子车上,他们拉着,算是对我们的奖励;而我们坐在架子车上,一脸的快活满意,放佛这一晚上就等这个时刻呢。

一家人,满身满脸的土,却满心满意的笑着乐着,踏着依旧的星光,向家走去……





要说真正意义上夏忙的开始,那得从”光”(此处为动词)场开始。

村子的地,根据名字多少都能猜出其”性质”,像旱地、实验站、自留地、大面积,还有就是场;这场最为重要的功能就是服务夏忙:碾麦、晒麦。每家的场多是二三分,因为要早些“光”好,所以场一般都只重些油菜、蒜、大麦等,图的就是这些作物能收的早些,好尽早的“光”场了。

”光“场之前,先要浇场;等场的软硬差不多了,找好碌碡(LouChi,陕西繁衍,就是指石碾),备好炕灰,叫上门子的男人,就可以开始这纯人力的“光”场了。一根长木棍,一头一个男人,一起使劲拉,要把场压光压瓷实;碌碡后面,妇女则拿着筛子不停的跟着筛炕灰;这一拉一筛要配合的同步,这样光出来的场,才会平整。



光好的场,还没摆上麦,却先成了我们的天下。练自行车的、打猴的、滚铁环的、满场风跑的…….毕竟,到处坑洼的村子,突然出现了这么一大片平整的地,我们还不得惊喜欢乐的要死啊。没几天,场上到处都是堆积如山的麦捆,而这又称为我们“藏猫拉伙”的最佳场所。

富裕的人家,打麦机的马达已经开始运转了;而大多数人家还是用拖拉机碾场轧麦。专门为夏忙准备的农具:木锨、筢筢、铁/木叉,开始派上用场。要说印象深的,那当属“扬场”。稍微一有风起,家里的“扬场”能手,拿着木锨,借着风势,把碾完的麦粒使劲的扬到空中,这动作极为舒展,一气呵成。麦粒和麦壳在空中被风一吹,就自然的分开了,麦子落在一旁,麦壳落在一旁,泾渭分明。如今看来,这个手艺活,也如艺术一般,让人吃惊留恋,遐想无数。

那会,常常会有人家晚上睡在场里”看场“,这种夜宿,我一直都很期盼,经常希望父亲带着我一起,可大对数都被他否决了,说怕夜凉受渗;可我始终坚持纠缠,最后终获一夜看场的允许。夜里,家家场里亮起一盏明灯,搭起建议棚,卧趟着看护着这些麦;而我们这些碎娃们,惊驴一般的,光着脚,乱跑乱跳的,直到被村子人嬉笑的骂走,才稍微安然下来。

多少年后,对于和场有关的那种撒野无忧的快乐,我一直都难以忘记;那些场景还会如同昨日一般清晰浮现,把我带回到那个朴实年月。



麦客

小一点面积的地,家里多会自己收割;而对于成片的大地块,就要请麦客来了。

麦客,割麦的手艺人,大多来自甘肃。那边的麦子比我们早收一个月,收完之后,当地人就成群结伙,一路沿着天水,宝鸡向东赶来。他们背着简易的铺盖,拿着镰刀,走一路割一路。记忆中,那个季节,经常看见成群的麦客沿着西宝公路走着。



村子里想请麦客的人,会提前聚着说一下,统计一下大概数量,然后派一个人骑着车子去“叫麦客”。这派去的人“火眼金睛”,能多少看出哪些麦客割的好,那些是“吹鼓手”(陕西方言,意味摆花架子,劳动不行的人)。

麦客 被引到村子后,随机的分配给各家。麦客们都很“职业”,来到家后,取出磨石,打些水,就开始先磨镰刀了。你不服这些人都不行,几亩地的麦子,半晌一天的就收割完了,麦茬留的也低,也几乎没撒麦穗在地里。

老人说,麦客割麦辛苦,所以饭食一定要是最好的,这也几乎成为关中道上的“习俗”。西北人,都爱吃面;而那天招待麦客的面,肯定是选最好的面粉,揉到极致的劲道;然后炒一大锅菜,泼一碗辣子,老碗伺候。麦客们少则两三碗,多则四五碗的吃着;吃的越多,婆姨妈妈们则越是高兴。

麦客们晚上从不留宿别人家里,都是找个村子的井房,或者小屋啥的,将就一夜,然后第二早,继续沿着公路往东走,据说有些还会走到河南河北一带去。

一年又一年,这些麦客们沿着固定不变的路线,开始着他们的“流浪”。据说有些麦客因为割的好,离开前,村里人就会和他口头说好,明年再来村里。没有字据,没有押金,但这些答应的麦客,第二年肯定会如期而来,极少失约。

因此在我心中,麦客,才是最美的天团



晒麦

夏忙结束前的最后一道“工续”就是晒麦。

麦子入仓之前,必定要晒的干燥硬邦。因而待所有麦粒都收拾停当之后,家家就开始了颇为壮观的晒麦活计了。村子里能利用上的角角落落,都铺满了席子或者彩条布,当然先到先得。

那时的我扮演的角色多是“搂麦”者。半个小时左右,拿着竹子筢筢,把麦粒来回搂一遍,让麦粒翻一翻,让所有的麦粒都能均匀的见见太阳。那时晒麦最怕却也几乎是每年都会碰到的:雷阵雨。说时迟那时快,乌云罩头,这雨说下就下,一到这时候,家家都慌忙跑起来,恨不得有个三十六臂去遮盖或者收装麦子;动作慢的,一场雨浇来,这一两天的成果就彻底打水漂了。而听老人说,以前他们光晒麦,就要晒上一个多月呢。

话说这晒好的新麦,其中有一个很重要的作用就是去交公粮。这其中的原因,我也是大了才知道。那时去粮站交公粮,他们会“验”麦,发现谁家麦子脏,或者太陈,就一句话把你打发回去重装;那时的农村,对公家之事多少有些忌惮,所以交粮一般都会选择比较好的麦,或者新麦,争取一次就能通过。

每年,父亲都用架子车拿着称好的麦子,我在后面推着,一路拉到粮站去。粮站外面满是等着排队交粮的人。一次通过的人,总会满脸喜悦,拿着粮本,满意的回家。后来,农业税取消,这段记忆,也彻底成为了历史。



后来,收割机出现了;初次见到这个庞然大物时,我还是很吃惊。看着它来回几下,就收完了之前一两天才能割完的麦子,而且直接就是麦粒,那真叫一个痛快!能从所有村人的脸上看出,他们对这个机器的期待和喜爱。

就这样,收割机的时代来临了。

场里,没有人种蒜种油菜了;碌碡们一个个的也被遗弃或者敲碎,再也没有谁去光场了;麦客们,也开始渐渐的消失在东行的路上;而我,离开家十几年了,这十几年都没再见过夏忙的情景。昨天打电话回家,父亲说,家里的麦子还有两天才能收,他说现在收的也快,一天就行。而我记得,小时的夏忙怎么着都的十天左右,而且那夏忙可以说不是一家人的夏忙,而是一个村子人的夏忙。

05年高考结束,从县城回到家时,天已经黑了,我发现大门紧锁,就直接奔去了大面积地。果然父母都在地里,准备收拾把麦粒拉回家。他们看见我,没太问我考试的情况,而是笑着让我和他们一起装麦。这是到如今来,我最后一次站在田间,和家人一起收麦过夏忙。泥土之气,麦穗之香,对我已经有些遥远淡漠了;离家十几年,我站立的都是坚硬的水泥地面,无气无根。

然而,当我闭眼回忆时,那些已过许久的记忆,却如此清晰,愈发感人回味。

画面中,我拿着镰刀,直起腰,看着四周地里满是的割麦人,他们似乎与这成片的金黄融为一体;风吹来,麦浪滚滚,我看着前面仍旧弯腰挥镰的父母,好像喊叫一声,让他们等等我;没想到的是,他们量竟同时朝我回头笑了下,然后又接着割去了。我的心里像是一下子装进了这股风浪和父母的笑,坚实的踩着地,攥紧麦秆,又看了一眼父母弯着腰的背影,开始一点一点的追赶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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