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宁坡往事——剑绸姑

剑绸姑的故事...

1

以前，我一直不太懂，为什么会叫剑绸姑为姑姑。幼小的概念中，刻板的记着，凡是村子里嫁出去的姑娘，我才可能叫姑姑；而村子里的妇女，都应是妈或者姨字辈的。大了后才知道，剑绸姑就是我们村的女子，她只是给自己招了个人上门。

程家八爷膝下三个姑娘，剑绸姑为大。那时农村人传宗立后的观念十分浓厚，因而八爷早早就托人在“山里”为剑绸姑物色了一个男户，名叫军芳。”山里”是一个笼统模糊的概念，关中地区的人，因为地缘历史，一直有着先天的傲气，对那些关中以外的外来人，有着各种各样的称呼。

即使没有生活在那个年代，农村血缘宗法的传统，还是可以让我想象到，这个初来的“山里”人，要经历怎样，才能融入新家，融入村子人的集体生活。

2

勤能致富，一直是农村人最为信奉的淳朴哲学。一个人，一个家，要想在村子里赢得认同，勤快算是一个很大的判断标准。

不论是听大人讲，还是我长大后亲眼所见，军芳叔的勤快在村子里绝对数一数二。村子人说，正是凭借军芳叔的勤劳，八爷家的老屋，不断的翻新，日子也越过越向前。

因为都住在村西头，印象中军芳叔，不是在地里劳动，就是拿着粪篓去拔草喂家畜；农忙之余，就跟着村子的建筑队到处盖房挣钱；听说那些工头们，都希望军芳叔能跟着他们干。剑绸姑，像众多农家家庭的”老大”一样，精细的安排着家里的活计，照看着老小。人都说，弟兄们多的家庭旺盛生财，让人眼红；而剑绸姑家，虽谈不上多富裕，却也让很多人家羡慕。

姑姑有三个孩子。大姐姐，和后面的一对龙凤胎。其中哥哥，长的那叫一个帅气。

3

不知那一年，听村子人说，大姐姐在南方打工，认识了一个陕北的男娃，想跟着嫁过去。

“陕北”，这个地方如今可能产土壕，出富翁，名满天下；然而对于关中人来说，那里以前就代表着贫穷落后，几乎没有人家会把孩子远嫁到那边。而陕西八大怪中的”关中女子不对外“，自古流传而来，即使时过境迁，却仍深深藏在很多人的观念之中。后来，听说军芳叔专门去了一趟陕北，闹了很多不开心，然而姐姐最终还是嫁了过去。我们西头的人都说，剑绸姑的头发就是自那以后白了很多。

姐姐远嫁的地方叫米脂，这个以“米脂的婆姨，绥德的汉”而名满历史的地方，虽身处黄土沟壑之中，却听说因为水土原因，那边出生的女子都特别好看漂亮。

不知过了多少年，等再见到大姐姐时，发现她带着男人，引着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娃回到了我们村。多年前的所有不高兴，因着姐姐回家省亲，因着突然多出的小外孙女，烟消云散，剑绸姑和军芳叔的脸上，都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这个小外孙女，一口的陕北腔，惹的半个村子人都喜欢。姐姐和姐夫都是一般的长相，而这孩子却是大眼，皮肤细嫩，像个洋娃娃般。二十多年过去了，到如今我都能回想起那个小女娃的眼睛；也就是那次，让我切身的体会啥叫水灵灵，啥叫眼睛会说话。

整个村子人都感叹说，米脂这地方就是不一样啊。

4

哥哥初中毕业后一直在外打工，最后落在了长三角一代，也算有出息走出了农家；小姐姐嫁在了跟前的村子，平日算能照应上姑姑。

哥哥结婚后没多久，剑绸姑就开始谋划着盖新房了。这次的盖房不是简单的修补，而是全拆重建。等我假期回到家时，看到剑绸姑的新屋，里外两层楼，中间平房，盖的严严实实，大气漂亮。村子人都竖起了大拇指，而军芳叔也几乎成为了村里勤奋的先进典范。

哥哥有了孩子后，就送了回来。姑姑在家哄娃，军芳叔仍旧跟着村子的建筑队各处赶活。这样的日子，算是美满幸福。

5

一个周末打电话回家，还没和母亲开口说话，她突然语气低沉的说，军芳叔出事了。

军芳叔跟着村子的建筑队就在我们村盖房，当天说要架楼板，结果架子塌了，而军芳叔当时正巧就在下面。后来的后来，就听母亲说，剑绸姑每天都哭的不像样子。

按理姑姑和军芳叔，种着地，哄着娃，日子应该是过的不错的。但作为家里的男人，又那么勤快，军芳叔还想着让这个家过的更好，更殷实；所以还照旧奔波不停。村子人说，姑姑哭的那么伤心，是因为她明白，程八家这一户，能有现在的好日子，几乎都是军芳叔几十年如一日辛勤操劳而来的；尽管他只是一个“山里”的外来人，却胜过了太多的本村之人。

那段时间，剑绸姑经常关门不出；偶尔总会传出她哭喊军芳叔的声音。家人告诉我，剑绸姑的头发又白了很多。

6

军芳叔，和我了解到的大多数农村父亲一样，他们一辈子都不知道什么叫享福，觉得只要有一口气力在，都还要为这个家尽力再干上一程，无怨无悔；干的越多，心里反而踏实。

或许无法享受人间物质之福，但他们内心之满足幸福，却是我们无法触碰和感受到的。

……..

孩子大了后，哥哥就接回到身边去了，偌大的家，只剩剑绸姑一人守着了。

而剑绸姑，也和我了解到的大多数农村母亲一样。她们一辈子都在守候，为男人为孩子。或许拌嘴吵架，或许常有不快，但只要家能越走越好，孩子们能各有好归宿，她们心头依旧甜美，依旧坚持继续为这个家，安静守候。

……..

后来，其他两个姑姑偶尔来陪着剑绸姑一起说说话，做饭。而听家人说，大姐姐最近带着女儿回来看剑绸姑了，他们说那小女娃如今长成大人了，稀样的很（陕西方言，好看漂亮之意）。

我相信剑绸姑看着长大的外孙女时，应该满心快乐；而这快乐足以让她保守许久，并能驱散身心的苦闷孤寂；即使年纪渐大，白发愈多，但这一份保藏一份守候，牵着亲情和家，会是她最好的伴，一直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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