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王景普︱父亲的野马梁

《阳关文学》...







【编者按】英国谚语说：“一个父亲胜过一百个老师。”2016年父亲节已经远去，但我们对父亲的爱戴和感恩并没有远去。应广大文友的要求，本号以“歌颂父爱，向父亲献礼”为主题的征文活动继续进行。让我们用文字表达对父亲的爱戴和感恩，用这种特殊的方式向父亲献礼！

父亲离开我们已经多年了，至今定格在我脑海里的成像，不是父亲与我们诀别时他遗容呈现出的那种安详，而是他在野马滩旧居门前鼓腮吹哨时装满忧患的脸庞。

记得那是一个夏日的早晨，我看到父亲迈着弯曲的双腿，跨过门前的小溪，蹲在苗地里，颤抖着两手拔下一棵麦苗，剥下苗叶把苗干揣在怀里后，又把苗叶折了几折，像燕儿筑巢噙草那样上下唇一噙，鼓起腮吹出响亮的哨声。晨光洒在父亲隆起的背上，父亲那透出衣衫的汗渍和苗叶尖尖上的露珠一样，明亮亮的。悠扬的哨声中，父亲向着东方的红日深深地弯下了他本来就勾着的腰。他鼓鼓的腮连同脸颊上镶满的胡须，颤动出射向旷野的旋律，这些和黑白相掺的头发包裹的，那越显瘪瘦的眼凹里，泪潸潸的……很多年过去了，那情景像一幅画，父亲是画中的一尊雕，叫人历历在目，那厚重的哨声一直缠绕在耳际，叫人心潮不平。

父亲这幅定格的成像，在我的脑海里装了几十年。这几十年中，野马滩上的空旷和荒芜，已被父亲他们年复一年挥汗如雨所平整成的条田、修筑的道路、栽植的林带，衬砌的水渠所占据。老碱地素裹的苍凉渐渐荡然无存。那个吃糠腌菜忍饥挨饿而又吹嘘粮食亩产过黄河跨长江放卫星的岁月早被历史封冻。在父亲流着泪吹响哨的地方，没有被改变的唯独是那仍然流淌着不多点清澈泉水的小溪，和沿溪更加灿烂夺目的色彩缤纷的野花。望着老碱地上参天挺拔的白杨，喝一口泉水的泔畅，父亲那忧伤的哨音，那向着太阳虔诚的祈祷，至今才让我悟出他当时为啥会用那样的心境诠释生活。

父亲年长母亲十一岁，比母亲多享年四载，和母亲同逝于一个日子——腊月二十六日。按乡俗腊月二十八出殡，三十日儿孙们去“攒山”。“攒山”其实就是用土堆起又高又大的坟包。辉煌也好，平凡也罢，当坟包堆起时，人的一生至此终结。第二天便是大年初一，父亲和母亲一样，都像是算好的，自己泯然九泉，让儿孙们为自己的人生画上完整的句号后，新的一年就开始了。父母升天本果然，有心儿女早向前。这是父亲对生死的态度。

野马梁高高耸立在疏勒河的岸边，环抱着野马滩。走向野马梁，这是父亲的遗嘱。我知道父亲痴恋的情节。大包干以后，父亲想把野马梁承包下来，整几档条田，植几条防风林带，育一片果园，傍着疏勒河开个鱼塘。父亲的报告上写了许多理由，说本村人多地少，说靠戈壁需防风治沙，说农业的规模和示范等等。尽管理由相当充分，还是没有被批准。原因是野马梁风水好。当时本村的解放在乡上当乡长，他父亲生命垂危，他准备把他的父亲葬在那里。自然父亲的这个梦想就随着解放他爹率先住进野马梁的冥界而破灭了。

母亲逝世后，我也准备在野马梁以外的地方选择坟茔。想法是他解放能做出的事我为啥不能做？可父亲没有同意，他执意让我在野马梁上安葬母亲——既然那里已经成为坟场，就不要再浪费其它可以耕种的土地了。

野马梁紧靠疏勒河而卧，在这里已堆起许多坟包，显得拥挤。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这里的坟大多用砖砌墙，石立碑，各式各样，形态各异，不少的阔气、威风。到了清明扫墓，有的人甚至用小车拉着用纸做的小姐，去烧了供奉先人，低俗卑贱。当时我拗不过父亲，心想等父亲百年后，再迁母亲的坟另选风水宝地，再说乡俗言“女不扎营”。父亲像是知道我的心思，叮嘱最多的就是他去后和母亲藏到一起，不迁坟，更不修坟。不要砌墙，更不立碑。让我牢记：“是坟，里面就埋着尸；是尸，终会化作土。土们知道啥？土所知道的就是你给它一滴汗，它就会长出一棵苗来。权力和心思一定要用在该用的地方。”这朴实而厚重的教诲和父亲渴望的眼神，让我对生活的浮浅认识感到羞愧。

今年清明去扫墓，父亲的坟包依旧，那经过犁深翻后从地里运来的土疙瘩铺摆在坟包上，任凭风吹雨打，伴父亲长眠。虽在野马梁这风景线上显得土俗，可我们围着坟地栽上的杨树却绽开新芽，独特而不落俗。父亲睡在这里，在未来的岁月中会化作土，但他的魂魄却融入大地，滋润着向上的速生杨树。

（插图来自网络，特此致谢）



【作者简介】



王景普，甘肃瓜州县人。现为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甘肃省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甘肃省曲艺家协会会员，副高级曲艺创作艺术师。在各种报刊发表小说、散文、曲艺等文艺作品百余篇，收集、整理民间故事、民间宝卷和各种民俗文化史料80余篇，创作各类剧本、编导文艺节目200多个，获得各种创作奖励三十多项。

【刊名题字】李广志

【本刊主编】成永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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