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城牧歌 4

 

最初的消极。...





前面我说到恐惧。事实上恐惧总是伴随着我一直以来的成长。

我害怕白桦树,害怕耳房一旁的水井,不光是耳房旁的水井,所有的水井我都会害怕。就连白族人家墙上画着的螃蟹图案,也会让我觉得莫名的害怕。

当然,我也有自己喜欢的东西,比如院子中央的照壁,它让我觉得有安全感。还有照壁上的字迹,我喜欢盯着照壁上的字发呆,在书写着“富春家声”四个字的照壁上,我会联想起自己的祖先。这时候,那些极富画面感的明媚历史,都会在照壁上一点点的汇集而来。

照壁的另一侧是一副美轮美奂的迎客松图案,线条优美,惟妙惟肖,看上去有着让人振奋的喜悦。

照壁也叫屏风墙,是白族人的风水墙,相传是阻挡小鬼的墙壁,应用在风水学上还有替主人挡煞的作用。类似这种照壁,在白族人家是比较普遍的,只不过因为各自经济条件的原因会选择用材上的区分,条件好的人家会用大理石,条件稍差的就是砖木结构,也有内部土坯外部吊白的照壁。

像董宝珠家的照壁就是土坯结构的,小小的,在院落中间略微靠近大门的位置,上面书写的是“ 南诏宰辅”。

看看,多么深的寓意,其实我一直认为董宝珠不去读书确实可惜了。像这种家族的期望跟传承也许再过不久就会失去了罢。这不得不说让人感到惆怅。

严氏在大理并不算特别的大姓,像段、杨,每一样都要比我们丰腴得多。董氏也是,可到了董宝珠的父亲这一辈逐渐显现出颓败的迹象。相比之下我的父亲还有三个儿子,这也是让父亲觉得满意的地方。另外他还有两个女儿,这些也是附带的优越。

所以既然数量上无法体现优越,就更应该在质量上加强吧。这就是我常常替董家叹息的原因,替董宝珠叹息的原因。可是我又表现出了无能为力的悲哀。

那么是不是我想得太多了呢?

母亲说:“傻孩子,人都有各自的命,如何能强求?”

母亲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望着檐下的廊柱,这时候春夏相接的阳光日渐盛烈,照壁一旁的杜鹃也开始了点点血啼,葱茏的竹子显现出了与季节相符的真情。

这有点像父亲,父亲是个固执的人。我不知道最初我的祖先是不是也是同样固执的性格,所以在白蛮之地,渐渐有了传承的模样。

同样,这些细碎又伤脑筋的问题,在我读书以前,从来也没有思考的兴趣跟想法。读书之前我想的最多的会是吃食,像白族人家做的猪肝榨、腌制的火腿、香肠、雕梅、蜜饯等等。 读书以后则不同了。读书之后,我开始像一个苦大仇深的小夫子,而且还是女夫子。

思虑忧伤,懵懂好奇,加上脆弱,敏感的性格,我的话并不多,常常手托着下巴莫名的幻想。

但是我的学习成绩还行,我是个要强的人,比我的哥哥们都要好,也许我比较随父亲。实际上这也没什么稀奇。但是我又不喜欢读书,我只觉得自卑,压抑。我的这种个性使得我并不是一个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孩子。

这不,我又在课堂上开小差了。

学校是在一座山的脚下,毗邻而设的还有一座名叫白龙庙的庙宇。庙宇挺阔,红墙碧瓦,一色的斗拱飞檐,门头掩映于张扬着花树流水的地方,既美丽又大方。相比民居的白墙青瓦,这些渺渺佛音的庙宇又显得格外的圣洁。

是的,我的童年就是在朗朗的读书声混杂着佛声的双重熏陶下成长起来的。

白龙庙的右边一侧是一口古井,叫白龙潭,有着缠绵爱情故事传说的白龙潭,着实是个让我害怕的地方,我从来不敢去到那里。

这缘于我自身。

不久之前我做了一个梦,我梦见我就是从这口深潭里走出来的,那时我是那么的孤单,浑身上下湿淋淋的,我不见我的哥哥姐姐们,也不见我的父亲母亲,我的面前只有一条蜿蜒曲折的小路,所以只好一个人朝前走,走啊走啊,就看到了一条河,河水是多么的清冽,两岸还有数不清的青草树木,有象群,有佛手,有金碧辉煌的楼宇宫殿,有孔雀羽毛一样耀眼的灯光,那些孔雀羽毛像是白族人下关月头饰一般的造型。

真的。我确定我看见了,而且是那么的清晰,在梦里。

然后醒来的我即刻就充满了忧伤,当然了还有害怕。我害怕的不是孔雀的羽毛,而是那口深不可测的一汪深潭。

我对我的哥哥们说:我看见了孔雀的羽毛一样的叶子还闪着金光,它们是那么的耀眼明亮。

我的三哥对我说:“怎么会呢?那是种什么颜色呢?你看我们家还用着煤油灯呢。煤油灯只有黑黑的烟雾,燃烧后的灰尘像一支巨大的烟囱一样扶摇直上呢。”

二哥说:“妹妹肯定是傻了。就像董宝珠的爸爸一样。”

我听见二哥这样说,眼泪即刻就落了下来。

是的,我不要成为董宝珠的父亲那样。如果是那样,还不如叫我去死。

可我没死,却真正的病了。我发现自己右侧的手臂,还有大腿开始没有之前那么灵便了。就像有什么东西缠着我了一样。

只是我不知道后来遇见到那条小河是怎么回事。它那么美丽,比我所见过的任何的一条河流都美丽。而它又不是深潭,里面的河水是那么的清澈,四周的景色也是那么的精致。

它们的美丽是我从来也没有看到的。在那里我的心开始渐渐变得安静,我还听到了鸟叫的声音,我看到了金色闪闪的灯光,像孔雀羽毛一样的温和柔美。我看到尾羽之上的五彩缤纷,那经过反射的光彩,就像无数面小镜子一般,呵,那到底都是什么呢?

我确定那必定是我穷其一生向往的东西。可现在,我一点点的醒来之后,只感觉到了内心的失落

隔壁大伯家开始修建新的房子了。

原本耳房旁边的水井也用土夯实了,转而在院子中央新做了一个。这使我很少再去他家了。为什么?

因为每次去他家我都免不了要穿过他家的那口水井,这让我无法接受。

还有最使我惊异的是,大伯家的追风也死了。

追风是大伯家体型最大的一条狗,在耳房旁的井还没有被填上的时候,它每天都会卧在湿漉漉的井沿儿上,像是守护着井的神似的,可是井没了,它也就死了。大伯说它太老了,也该死了。

我不知道大伯到底是什么意思?

难道苍老就必须要死吗?还是苍老本来就是造成死亡的根本原因?可是董宝珠的母亲那么年轻为什么就死了呢?还有我,我用不了多久也要死了。就像那条狗一样,可是我还没有守护过我的井呀。

我再一次害怕起来。可是我都害怕什么至今连自己也搞不清楚。它没有清晰的轮廓,更加没有确切的形状。

二哥恐吓我说:“小妹,是大伯家的狗死了,所以井里的妖怪就出来了。大伯家的狗不是一般的狗,他是二郎神的哮天犬,能够伏妖除魔。可是他不会凫水,就只能在井边等。哪知这一等就把自己给等死了。”

母亲听见二哥吓我的话,满院子追着要揍他。二哥一边跑一边冲着母亲喊:“地主婆!啊…地…主…婆…又打…打我了……”

母亲气急败坏,开始进屋找父亲的旱烟锅子去了,可是等他再出来二哥早跑了个无影无踪。

我破涕为笑了。

母亲也冲我摆摆手笑了一下,就又去忙了。

母亲老是喜欢做这些假动作,她一般是舍不得打我们的,她总是给我们制造逃跑的机会,却又那么的形象逼真。

二哥没有说错。母亲确实是地主家庭出身的妇女。不过那都是祖上的事了。母亲充其量就是地主阶级的尾巴,没落的贵族罢了。

当年父亲娶母亲,只用了两只兔子。

等这两只兔子重新下了兔仔,外公又还了两只兔仔给我们家。所以,等于是我父亲娶母亲根本也没花什么钱。

在我的记忆里,我家始终都有堆规模不小的兔群。所以最初的两只兔子就是这群兔子的祖宗了。平时这群兔子就被父亲关在柴房里,由母亲喂一些青草菜叶。

再说父亲。大集体时候,父亲能狡黠的为自己的做打算,本身都是件极聪明的事了。

而他偷偷摸摸饲养的两只兔子最终给他换回了丰厚的回报。一个女人,一个贤惠善良勤俭持家的女人,她就是我的母亲。我在想人们起给父亲“猴精”的绰号,是不是从那时就已经有了呢?

若如此,父亲可真是一个了不得的男人。最重要他始终如一的心疼母亲,宠爱母亲便是爱情最完美的续集。

那么以后的我,会不会也会有一个像父亲一样疼爱我的男人呢?他爱我,他宠我,迁就我,以我为重。如果真有缘分遇到这么一个人,他即便一只兔子也没有,我想我也会嫁给他的。

这时,窗外正有一朵绮丽的云彩从山顶上飘过,我依偎在课桌前,悄无声息的看着它一点点移动。大概这朵云现在也去寻找它的爱情了。许是天空本身就是她的情人呢,而她正在撒娇也说不定。

我这样,你们别笑哈。我不认为我的想象力特别丰富,也许是我太愚蠢了呢?下面我想讲一个小故事。

学校附近的白龙庙是个富于传奇的地方。每年的三四月份学校里都会放假。举行白族人巨大的盛会。我们叫耍龙节,也叫接龙。

接龙说明龙神已经去了很远的地方,我们要把它给接回来,祈求它赐我们风调雨顺。

白龙大概是有点调皮,它也四处玩耍,日子一到我们就需要把它请回来。

当然这里还有一个传说,说是一户人家美丽的女儿在跟一个俊俏的后生约会,可是这个俊俏的后生的来历比较可疑。所以这户人家的父母就多留了一个心眼,一次趁闺女同后生刚刚约会完离去的时候,便一路尾随,结果发现小伙子是一条白色的巨蟒所变,它每次一回到潭井那里就幻化成一道白光沉了下去。后来这家人担心白蟒会伤害自己的闺女,就在井口的的位置朝下撒了朱砂等辟邪之物。

之后这条大蟒不知道是因为伤心还是惊吓,就走掉了。也由此开始我们那里就常常出现了干旱的年月。老人们说那可是一条白龙啊,是仙家,我们一定要想办法把它请回来,所以后来就有了白龙井旁的白龙庙,有了耍龙接龙的节日。

耍龙节那几天一定是空前绝后的热闹,我每年都会盼着那一天,而且也只有那几天的快乐可与我梦中的情境相媲美。

再一个白族人通常在那几天才会穿起自己民族的节日盛装,把自己彻底的武装起来。

这时候所有的人都出来了,街道上人山人海的,吹鼓手又敲锣又打鼓从学校附近的白龙庙出发,一路去往水源集中的地方,然后长途跋涉两三天之后再回来,及至再到白龙庙,这样整个接龙仪式才算结束。

今年也是,学校一早都放假了。人声鼎沸的清晨,父母一大早就把我们从床上抓了起来,然后洗漱吃饭穿衣打扮…

我的独辫,母亲又帮我用红头绳扎了起来,盖上长条形挑花头巾之后,挽上的发辫被集结成了各种造型,龙马角,龙凤尾,头巾上的缨穗垂到了左耳下,风吹飘摇时,脑袋上顶着的一串串银珠也开始变得闪闪发亮。

我注意到今天的姐姐也更加的美丽漂亮了,她额上的缨花这时已经垒成了串,发辫下色彩鲜艳的头巾,开始有了飘逸的风韵。

父亲和哥哥们一样,也都穿上了各自的白色对襟上衣,不同的是父亲拿出了压箱底的羊皮褂,哥哥则穿上了富于青春气息镶花边的黑领褂,下身统一是做工考究的白色长裤。

轮到头缠白色包头的时候,父亲和哥哥相比我们就要简单许多,他们缠了白色包头再在肩上挎上一个绣花挎包就可以出门了,而我们就需要再悉心一些。

我的宝珠姐一早就来到我家里等我。她也是,她今天最漂亮了,像我的姐姐一样美丽。全身上下的花枝招展都是她父亲帮着装扮的。说也奇怪的,她父亲一轮到重大节日就无论如何也不犯病了。

这些,乡亲们都帮着忖过,也悄悄的议论过;真怪,大概她父亲也只是贪爱热闹,渴望快乐的一个人吧。

但是,我不认为作为一朵白族金花似的董宝珠的父亲,他是称职的。原因是每一个真真假假的精神病人都应该为自己应该保卫的东西又没有去保卫而谢罪。

什么?金花?董宝珠是金花?是的,你看董宝珠今天多么漂亮啊。她看起来是那么的高贵,我实在不知道应该怎么去形容了:

“独辫明灭系红绦,满头云锦分外娇。流苏俏向红颜窥,鬓云暗把刘海招。紧袖白衫洱海怜,绛红领褂苍山绕。”

我想最美丽的风花雪月,大概就在这里了吧;我的宝珠姐能向所有的人做最好最完美的诠释!

不止是她,是所有人,当然也包括我。我从来不以为自己是丑小鸭,只不过我看见宝珠姐就会忍不住的感叹罢。

真的,你但凡见识过了白族人盛大的节日,是会惊讶的。那些可人到底是怎么的一种美啊?又有服饰的渲染,又有色彩的衬托!这时耳侧垂下的缨穗就成了下关的风;艳丽的花饰又变成了上关的花,帽顶的洁白是点苍山的雪,弯弯的造型化为洱海的月。

再看人们缤纷艳丽的衣裳:白色的、水红的、粉蓝的,粉红的、浅蓝的;金绒的,灯芯绒、毛呢或化纤的。还有精致的围腰,白的、红的,绿的,镶花边的,点缀着福寿花的、万字花的、石榴花、蝴蝶花的,应有尽有,多么美丽啊。

每个女子的衣服上,鞋头鞋尖上,都闪耀着栩栩如生龙凤花鸟式样的刺绣,花有杜鹃花,石榴花,蝴蝶花…结构映衬协调,色彩飘逸明快,线条婀娜多姿……

是啊,有了这么多美好的东西,我的内心为什么还是有隐隐不安的害怕呢?

多么庸俗的问题,我是谁,我来自哪里?又要去向哪里?有那么一刻我真的不想去思考任何的问题了。

再一个锣鼓喧天的街口巷道已然熙熙攘攘起来,而田野山道上的杜鹃花也早已是芳菲一片。

我想,我很快就会长大了罢。那个关于死亡的预言,我真希望它会一语成谶,这样我便可以心安理得的荒唐人生了;可是,我本身又是矛盾的,我还没见过我梦里的小河呢,还有那灯,那清澈的流水。我多想自己也会有董宝珠母亲一样的果敢呀。

可我不敢想象,假如我真的去了,我的父亲母亲,他们会有多么的纠结,就像我此刻,或许比我更甚也说不定。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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