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狗专栏|《阿公》

 

我小时,是阿公阿公地喊着,大了,在背地里我就喜欢喊老头子了,当然见了他的面时,还是阿公阿公地一声声喊着。...



题图来自电影《恋恋风尘》
阿公

文|苍狗



阿公就是我的爷爷,在我们那很少叫爷爷,更多是喊阿公。我小时,是阿公阿公地喊着,大了,在背地里我就喜欢喊老头子了,当然见了他的面时,还是阿公阿公地一声声喊着。

阿公给我的印象不深,我迟迟不去动笔写一篇关于阿公的文章,那是我实在想不出来要写什么,而落笔时就似乎变得更加谨慎了,有点畏手畏脚的感觉。当然,日常生活里一堆的杂事,我也就一直无法静下心来写。真正要写的时候,终于也就想清楚了,没有特意去寻找一些事迹来丰富文章,或者用个人来反映一部家族史,人活着本来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何必到了文里,还刻意去反映那么多?那样太累了,如果就凭着脑海的印象,模糊而不清晰,哪怕是空洞,也恐怕是比较真实的。



我小时候是跟着外公外婆在一个小镇子里面住,阿公住在离这个小镇大概有四五公里外的农村里面。那时除了过年过节会定时见到,平常就几乎是不会见面的。而我从小跟着外婆睡在危楼里,外公抱着我去买冰棍,这些都印象很深。而阿公,似乎就偶尔来到小镇赶集,来到外婆的家里时我才见到他,他总是穿着一件白衬衣或者灰色衬衣,铮亮的皮带扣,洗的发白还是本来就有点青色的西裤。还有拎着一个红色的塑料袋。头发一定是很短的,有时是平头有时就是更短的寸头,夹杂着一些白发,瘦削的脸还有一双看起来严厉的眼睛,感觉好像不那么容易让人亲近了。

阿公有七个儿女,我的父亲排在第三,到了孙子外孙这一辈到底有多少个,说实话我也分不清楚,除了小时候参加过一两次的婚礼还是寿酒,后来我就基本很少出席这些家庭的宴会了,一来我长期住在学校里,二来,我也不喜欢热闹。



回到了阳江读书,因为爸妈太忙了,阿公就被安排负责我的接送,那时他就住在我们家那。小学放学了,我总会在校门口外的那棵紫荆花树下面看到他,阿公似乎也从来没有迟到过,再过来一两个月之后,我发现还有一两个老人在树下和他聊起天来。每回放学,他一见到我,就顺手把书包要过来,单肩地背着,腰板挺得直直的,走起路来,有点像现在大学里面的老教授。而我一路蹦回来,似乎总走在他的前面,很少回过头来,很少与他交谈什么,他也沉默不语。年纪小时不懂事,有时候走快了,也不顾马路上的车,横冲直撞,一回过了大马路,他一把拉着我的右手,大声说道,“你不会看车的啊,过马路都是人让车的,哪有像你这样子的。”那时好像吓着了,之后放学就走慢了,到现在,哪怕是路上没有车,如果红绿灯不让过,还是老老实实地待着。

放学回到家里面,我在做作业,他就到厨房里面煮饭。我是坐在椅子上背对着大门口的,也常常不关门。阿公从厨房里出来了,先去把门关了,再到书桌旁说,“你不知道现在的坏人很多吗?你不关门,人家一进来拿着一根铁丝一样的东西,对着你一指,你就动都动不了。”

还有一次我躺在沙发上,阿公走过了,“你平时上课的时候,如果要上厕所记得要举手和老师说,不要憋着,会憋坏人的。这个你懂吗?”

大概有一个多学期之后,阿公就离开我们家了,不知道他是去了哪一房的儿子或者女儿家里面,还是一个人坚持回去农村了。

但过去每年的过年时候,阿公一定是在农村里面的,父亲也有习惯在年初二开年之后,和我们一块回去。早些年,阿公身体还好,什么都坚持自己做,回来见到他,说了新年快乐之后。

他好像总会板着脸,“嗯,新年快乐。”

接着再从上衣里摸出了一个红包,“来,给个红包给你。快,过来吃饭,有鸡肉有鹅肉。”

我们那时都已经在过年的几天吃的满肚子肥油,都是摇摇头,摆摆手,说不要吃了。

这时,他就会生气了,“这么好的东西都不吃吗?”

我的母亲有时候就会推下我,“去吃点吧,不然就不高兴了。”

我还是一脸不情愿拿起了碗筷。



阿公的身体以前一直都不错,在他八十多岁的时候,爬山比我的父亲还强,九十岁的时候还雄心壮志地要去给村里面的小路种上两排小树。

然而就在他说完种树的半年后,他就说经常觉得很累,不能种了。再过半年,阿公就突然中风了,那时大家都在医院的病房里围着他,似乎他自己也感觉到将不久于人世,把儿女们都叫来,交代了一些身后的事情。但病情似乎又有了好转,那一次阿公还是挺过来了,只是半边的身子因为中风变得不灵活了,需要拄着拐杖,说话也变得不利索了。

那时起,他就变得更加行踪不定的样子,有时在这个儿女那里住,有时又硬要回到农村里面,不肯出去。乃至后来,他再也不情愿走了,留在农村里面,五叔就回去照顾他了,我的父母基本也是每天都赶回去一趟,来看望他。

我出门在外面求学,在家里面的时间少,回去了我就去见一下他,坐在他旁边,跟他说一下话。他耳朵不好的很,也不知有没有听到。

几年前我和他说,“公,我要去读大学了,你要注意身体。”

他点了点头,“出去外面读书一定要注意安全,外面坏人多。”

再后来,我回去了和他说,“公,我要读研究生了,我想去大学当老师。”

那时,他就好像有点迷茫了,眼睛也带点迷离,有点不利索地说着,“怎么还在读书啊?”

这两年,我和我的好友老陈去看望他,他好像有点疑惑,总会忘了我是谁,以为老陈就是我。



这些年,我很少在阳江,每次打电话回家,都会向母亲询问老头子的情况,天气变冷了,叮嘱母亲一定要留意阿公的保暖。

却没想到一个中午,我的母亲少有地打电话给我,我接过电话,母亲在电话的那头说,

“嗯......阿公昨天夜里走了。”

“......”

我曾幻想过,听到这个消息时,我会跪地放声痛哭。却没想到,接到电话时,有一种莫名的惊愕,乃至喉咙不能发声,而哽咽。

第二天赶去时,已经是半夜了。不停的转车,我在车上和一位表叔说,古人诚不欺我,奔丧真的是奔的,马不停蹄。而到村子里面下了车,一片漆黑,明月却不合时宜地高照,却又不能见路,我的心里面竟有一丝发憷,害怕那灵上是否会摆着两个白惨惨的纸人。

我咬咬牙,硬着头皮摸黑走回去了,等到了那老房子前面,发现已经聚集了不少的亲戚。我放下书包,本以为还要跪在地上爬到灵前,却说我们孙子的一辈不需要这样了。

阿公的灵前那时还没有放着纸人,高烛红光,梵香缭绕,似乎还有一种暖色调的肃穆与安静。我脱鞋下跪,叩头,奉香。



后来我又离开家乡,回到学校,夜里突然心神不安,起床拿起佛珠,把《十二面观音根本咒》、《金刚萨埵咒》、《不动明王心咒》念了一遍,以求安宁。

我一直以为生死是人的恒常之事,但真正的面对时,却不像佛经所说那样坦然,发现这个世上毕竟还是少了一个人。

赶回去的那天,我的父亲背对着我,和我说起,

“你的奶奶当年因为种田常常憋尿不上厕所,最后因为尿毒症去世了,去世前让我给她买个烧鹅腿吃,那时没有钱,也想着她都重病了哪里还敢吃烧鹅,就没有给她买,没想到最后就这样走了,这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啊。

你阿公是个口硬心软的人,其实他是最疼这些儿女孙子的,只是不说。他走的前天,我回去看他,他说想要钱,我就把几十块零钱都给他了,他说不要,伸出手指说,要一百块,我也奇怪,平实给他钱都不要,为什么今天指定要一百块,我就给了他一百块。

问他,够了吗?

他说,够了,还笑嘻嘻的把钱放在口袋里面。那天他说话也没有口齿不利索。我又看他头发长的太长了,对他说,明天带你去剪头发,好吗?

他又笑的特别开心说,好,明天就去。

没想到就这样走了。

你四姑回来,打开冰箱还发现有很多菜......

哭着说,前两天买的菜都还在这放着啊,怎么人就走了......”

阿公走了一个月了,父亲说,你不应该再在私底下喊老头子,那是你阿公。撰文念之。

苍狗

一七年一月十二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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