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安，奶奶

無...





11月末的时候奶奶去世了。

害怕忘记，所以将零零碎碎的记忆拼凑在一起，纪念我的奶奶。

奶奶神志不清的时候就会嚷嚷着到处找人。找爸爸，找老头，找妈妈，找虎子...找很多我不认识的人，她心里装了很多人。

老罗总是无奈的哄她：虎子在上班，小姑在家带孩子，你就在家啊，这是我家，我就在这，我不是爸爸是儿子，她不是妈妈是闺女...

姑姑说，奶奶身边不能离人，一离人就哭。我知道的。奶奶经常半夜睡不着，躺床上了也要折腾起床，非要亲眼看看每个房间、客厅里有人才行。

开始我不知道，床头台灯开着，她看见房间里有光，非要折腾起来看，有次姑姑劝不过，又累了一天，索性不扶她，她就自己折腾下床，扶着门一步一步的挪，姑姑无奈的在后面护着。我看着突然开的门吓了一跳，我说：奶奶，该睡觉了。她就一手扶门框一手摆了摆示意我快睡，然后转身又挪向其他的房间。后来为了不让她折腾，我早早就关了灯，偶尔早上起床看见打开的房门，我就知道昨天奶奶来过了。

奶奶晚上睡不着，只能中午让她多睡会。每天中午要各种哄骗才能让她打几分钟瞌睡 ，时间一过就折腾着起床，一天也睡不了完整小时。

姑姑说她老年痴呆，我不信，这么能折腾，哪里痴呆了。老罗说，年纪大了就这样，跟小孩子一样。我认同的，年纪大了就像小孩。可是又觉得，是她心里装了太多人，心里装了太多人 ，可是脑筋不转弯了，理不清，只能越想越绕越绕越挂心。

老罗经常安抚她，您老人家年龄这么大了，不要操心。奶奶皱皱眉头：我nong不挂心咯？奶奶老是问在老家的亲戚来不来，她问xx来吗？他不过来？那我去找他咯？ 你跟他打电话咯？不顺着她她就开始哭，扯着嗓子嚎着哭。等电话拨通了，因为听不清电话里的声音，她就会急着跺脚：哎哟她话（说）什么？我聋的听不清。急的又开始哭，我们都没办法只能哄着她找话题说其它事情。

她老以为自己没那么大年龄，每次问她年龄都说的不一样。姑姑偶尔拿这个逗她，问她：您多大啦？她就说：我80岁咯。食指和拇指分开比划个八。每次回答的都不一样，但都比实际岁数少很多。其实奶奶已经89了，过了年就90。

晚上姑姑会推她出门散步，走没一会，她就感到害怕，所以每次都走不远又回来。有次我陪她，刚出门没一会奶奶就开始嚷：xx啊，我们回家咯。我说好，等下就回。她紧紧拽着我的手：是回家不？怎么还没到？怕她又嚎着嗓子哭，我们只能匆匆回家。

她害怕一个人，老是问我：你一个人睡啊？不怕啊？ 要不跟我一起睡咯？她也害怕出门，我问她，她说外面打仗，出去要被杀头。表情严肃，手还在脖子上划一下。

老罗每天晚上出门散步一定要跟她说：我去上班啦，你乖乖在家不用等我。奶奶点头表示知道了，老罗才能安心出门。她不知道老罗去哪，又会急着扯着嗓子哭。边哭边嚷：老罗到哪里去了咯？大晚上的跑哪去咯？你赶紧让他回来。我们怎么哄都没办法只能打电话把老爸叫回来。

她不记得很多人，但却记得我。老罗说我不在，她老会念我的名字：xx啊xx啊。看到我了，就抓着我的手笑。问我还有多久考试啊，要好好上学。偶尔也会认不出我，非要姑姑特意问她，她才会想起，噢，xx啊xx啊。可是我和奶奶一点也不亲近，从小我就知道奶奶不喜欢我母亲，有人说奶奶重男轻女，我出生时也没怎么来看我，加上从小也是和母亲这方家人亲近，所以从小我是不喜欢她的。

那些流言是真是假已经不知道了，可我想有些是站不住脚的。老罗经常说奶奶不容易，爷爷去的早，她一个人含辛茹苦拉扯把他们拉扯大，吃了很多苦，所以在奶奶和我母亲有矛盾的时候他很为难。但老罗很重孝道，事实也是他更偏坦奶奶，这多少也让母亲受了委屈。后来奶奶一点不闹腾了。住了几回院，医生说：“年龄太大了...又有糖尿病高血压，加上胆结石...也不是不能做...做好下不了手术台的准备...”老罗很无奈也害怕，最后还是选择出院回家。

奶奶住院的时候我去陪了几次，由于不能手术只能吊瓶消炎，奶奶年龄大，血管又萎缩，扎针特不容易扎准，没几天手背就全肿了。

从左手到右手，后来又换到脚背。吊瓶的量一点没减，从早到晚，有时候哭闹是跟吊瓶较上了劲。

她说吊针瓶是鱼，那么多鱼挂在那，不放冰箱会坏。让姑姑赶紧收起来，不然她会急着哭；又说吊针瓶是书，那么多书是哪个的？她问姑姑，姑姑哄她：公家的，所以不能动。她果然听话，躺着瞪着眼睛不动。她还说吊针瓶是鸡仔，叽叽喳喳闹的头疼...出院后回家，像是一夜之间元气蒸发了，相比原来的吵吵闹闹，后来的她只能躺在床上或者坐在轮椅上。姑姑也无法再带她出去遛弯，她连走几步路的力气也没有。到后面能吃的东西越来越少，肉是不能吃的，牛奶也不能喝，每天只能喝一点蛋白粉样的流食，而这样一小杯的流食也咽的很艰难，往往要做呕几下才能咽下。

姑姑说她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有人和她说话也是不理的，偶尔听懂了，就看着你点头或者摇头。因为能吃的东西越来越少，奶奶瘦的真的只剩骨头了，可即使这样也不轻，扶她起身必须两个人才行。再后来，情况越来越不好，老罗终于下决心开车送奶奶回去。

出发的时间临时改了，原本是第二天的。晚上回家才后知后觉他们提前出发。我看着叠好的床被，要清洗的被单，收拾出来的垃圾，突然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我知道这次分开预示着什么，等下次见面，我和奶奶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了。

说好明天出发的，我还没有好好告别。奶奶走了。

电话里知道消息的时候有种不真实感。姑姑说刚到老屋没一个小时奶奶就走了。

想着那天还跟姑姑说，奶奶肯定能挺过过年，好歹把生日过了，过完生日就90了。也不知道我哪来的自信，乐观的一厢情愿，生死在天，半点不由人。我和奶奶感情终究是不深的。但血浓于水，被我将心比心用在了老罗身上。想着老罗跟我一样，没有妈妈了。可那时我还小，有漫长的岁月可以愈合，老罗呢？

《请回答1988》第二集里德善奶奶去世，德善看着父亲成东日在丧宴上与长辈聊天喝酒感到十分不解，直到远在美国的大伯赶到了，才看到爸爸姑姑大伯们哭作一团，明白大人们只是在忍着痛苦。

我又何尝不明白呢？生死乃人之常情，我又何尝不懂？这世界上每天都上演着生生死死，我们都像看客，看多了觉得生死也不过如此。

真的不过如此，即使发生在自己身边。只是不能置身事外了，你要参与要体会，要被撕扯要心碎，然后带着痛苦继续向前，循环往复，一代一代。我暗自有些释然，有时候死是比生好的，尤其是病床上的生。所以对奶奶而言，是否也是一种解脱？

即使是自我安慰也好，近一个世纪的人生，谁都会走的很辛苦。所以啊，安息了，奶奶。

晚安了，奶奶。

图：TOPIT&Pintere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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