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营心灵的田地”—专访艺术家韩柯

 

2010年3月《库艺术》(总第十期)库:您作品中的艺术语言非常特别,油画又不似传统油画。谈谈你的创作。...



2010年3月《库艺术》(总第十期)



库:您作品中的艺术语言非常特别,油画又不似传统油画。 谈谈你的创作。

韩:所有的艺术表达形式都是为艺术语言服务的。什么是艺术,什么是艺术语言,它是不拘泥于任何艺术的形式来反映艺术家的思想,包括材质和材料都不应该有所谓的限制。现代的艺术教育看分门别类,细分了教学方向,实际上就把艺术的本质模糊了。国画、油画、版画、壁画乃至于雕塑,只是画种或是材质的区别,并非艺术本身门类的区别,它们是一体的,当你有了艺术语言,你可以用以上任何一种方式表达,而在任何一种方式里,还可以用任何一种材料来制作。

先说方式,我画油画,也做装置,还有摄影,只要我觉得这个方式可以很好的表达我的思想或是精神我就用它。这也成为摆在当今艺术家面前的问题,你说你是艺术家,但你只会画油画,或是只会其他什么的,这样就不对,架上艺术只是艺术的一种,而不能代表所有的艺术。

再说材质和材料,文艺复兴时期,艺术家自己会研制材料,比如乔托他们自己研制油画颜料,尝试跟中媒介质,蛋彩画用蛋清,加点油就可以作油彩,媒介和材料实际上控制不了画家,但在现在,拜工业时代所赐,人们的思维和创造力都收到了冲击,油画就必须用油画颜料,丙烯颜料就必须用在丙烯画上,艺术品趋向工业制成品,而且机械克隆。我的油画作品中就有丙烯颜料,甚至还有水粉颜料,最后的成果了,能就说它不是油画了么?

我把新形式和现有的材料结合起来,打破这个限制了。还能够在油画中做出版画效果,比如像我在油画做的肌理,并不是用一般人认为的塑封膏,而是用颜料本身,一直是历久如新,没有干裂的迹象。而我的每构思一幅作品脑子里都要深思熟虑,一直到完成后会是什么效果,都在脑子形成了,然后提笔就画,从来不打草稿。

库:您早期的艺术作品与现在的风格差异很大,相信很多人好奇《天真有邪》系列的诞生。

韩:从早期西藏到沉船系列,同很多艺术家一样,我一直追求色彩细腻和丰富的写实。当代艺术大潮来势汹涌,我开始思考转变,意识到一味传承过去,没有发展行不通。因循守旧,最后也只会被社会淘汰。

中国当代艺术是压抑后的爆发,但是爆发并不是完全地抛弃传统。我的转型作品初次登场时,很多人吃惊,因为跨度很大,以为我被彻底洗礼了一番。其实我的“爆发”是理性的转型。

早年从事教育工作的时候,注意到中学生的早恋倾向。当时正好画插图,就是东北那种大头娃娃。思考之后我就将两种元素结合,把人物更加符号化,孕育了《天真有邪》系列。扣着大面具,谁都无法看清他们的真实面目。运用了图像学上的异化与现实中被异化的真实生命相结合的方法。

艺术家的转型如果不理性,可能导致的结果是可怕的。像和自己的灵魂战斗,当时自我控制的还不错,所以现在我感觉游刃有余了。随时能转换自己的风格,就像经营一块田地,想种什么就种什么。

库:您画这些娃娃看起来挺“天真”,但是色彩灰暗,“有邪”又代表着一种什么含义?

韩:版画就只有黑白两色。这是一种形式感,更重要是表现“有邪”的含义。我们都知道形容孩子“天真无邪”,可是当今社会,青春期少男少女包括儿童,面对“性”的问题,无知且盲目,甚至偷食禁果。之后浑然不知将要为此付出怎样的人生代价,不能不令人痛心疾首。该责怪谁?那些孩子么?根源其实是中国一些教育没有跟上,整个社会高唱关心未成年人的教育,但是有忽略和回避他们的启蒙性教育,无知和被制约的求知,还有逆反的心理,产生了严重而可悲的后果。

这个系列作品是我感知社会的一种责任,从而转变的艺术表达。我曾经想过要当记者,我的作品当中找到一些重大新闻的感觉。一些突发事件有关,比如三鹿事件,比如奥运,比如汶川地震。去年的个人作品展览就是针对一系列社会事件所做。我也会继续做下去,并且更为深思熟虑。

艺术家绝不能一味追求个人风格和商业利益。而是应对社会,对后代坚持知识分子的人文关怀,具有一种特别的责任感。

库:感觉您是比较敏锐的人。

韩: 可以这么说,敏锐是一个艺术家应该具备的气质,他才能更多的接触到这个世界的每一个层面,渗透到灵魂深处;然后还有敏感,感知所有的事物,透过现象看到本质。要思考,还得为后辈负责,要考虑到自己的作品对后世的影响,对艺术界的影响,影响的持续性。未来的艺术家会看到我的作品么,有什么感觉,他们又会做什么,整个社会进程又发展到什么样子。现在经常在绘画中体会到一种戏谑的意味,但这种戏谑是伴随着一种严肃的思考的,对各种事件的调侃其实恰恰表现了对社会的责任,对自身和社会的现在与未来的思考。

库:您的摄影《平衡》系列代表什么?比如说一个人脸上一半豹纹,一半斑马纹是不是代表竞争?

韩:弱肉强食,优胜劣汰是生存的法则,不管是哪个时代。比如说豹子、虎和熊猫,一个食草,一个食肉。这表现出一种矛盾。为什么画在人脸上呢?代表人和动物,和自然万物的一种冲突。人自诩是地球主宰,随意忽视其他物种的存在,甚至肆意剥夺它们的生存权利。人类自身不过是高级哺乳动物,因为有了所谓的智慧,然后萌生了各种欲望,逐渐演变成贪欲,疯狂地掠夺地球上本应是所有的物种共有的资源。贪得无厌的,制造无数的杀戮。这也是在经济大潮颠覆人们价值观念,灵魂穷途没路的时代亮起的一盏红灯。没有贪欲就没有杀戮。

库:刚才提到您早期的《沉船》系列,直观感受孤独而苍凉,您当时是怎样一种心境?

韩:那应该是1997年,因为某些缘故,我暂时放弃在北京的发展,回到东北,这一停留就是十年。看似安逸的生活过得并不轻松,不能自由的发展。当时很痛苦,经常就到海边散步,我发现海边的很多沉船。那些曾经经历惊涛骇浪,或是险些被深海吞噬的老渔船。在五、六十年代渔业合作和计划经济时代显耀一时,后来就被无情得抛弃在海滩,任其爆晒、腐朽。只有偶尔飞来的鸥鸟栖息,给与安慰。就像我们年轻时代的光荣与梦想,岁月沧桑,烟波浩渺,无情得被搁浅了。

我就在海边坐着写生,有时候我坐在一只船上。画两公里外别的船,投入的时候连涨潮也浑然不觉,收笔之后,常常发现潮水已经没上船来了,无法找到来时的路。那是一种很真实的孤独和苍凉。无奈。

库:您的作品象征性比较强。

韩:每天我就面对这些老船,寻求心灵上的宁静,我想表达它们,表达自己。我把它们唯美化。在很多人眼里,报废的老船还有什么好表现的,腐烂而无用。这些老船满目疮痍,漂泊一辈子,最终连港湾都没靠上,很孤独、凄凉的,在那里默默无闻。它是运载工具,人操控它的命运,而我们的人生却不能操控,它们的境况就好似漂泊一生的人,最后连归宿都没有,晚景凄凉,无依无靠。

老船像是夕阳中悲凉的绝唱,象征一种的存在美,证实那些并非是泡沫般的过去。我用它们倾诉对生命的固执守望,个人的忧伤和时代的悲情。羡慕那只停留在老船上海鸥,有它宁静的港湾。

库:为什么画面里有很多冰冻的塑造?

韩:艺术家画画无非几种,这种属于表达自己的心境。当时我在东北,感觉生命的水源都已经冰冻了。无望的等待和守候,活着仿佛就是等死,想飞又被折损了寓意。心如冰封,又窃窃的期待融化冰的温暖。不过心当时也是很纯净的状态,冰封却清晰可见。没有功利,大概什么都没有。

库:中国人是讲究诗情画意的,您早期的作品的确画得很纯净,把所有的情意都画上去了。但从另一方面看,也可以看到您画的沉船里面有一种工业的力度,甚至有点德国的凛冽感。

韩:船本身就是工业的产物,又为工业服务,最后被更大的工业淘汰。置身在荒寂的红海滩,对着老船勾勒,那些老船既然能面对狂风骤雨的冲击,又何以不能承受遗弃后的苍凉。所以我又看到一种精神力度,强硬而坚挺的屹立。

库:您的作品很多系列都饱含了一种孤独感。《重复的风景》也是,气氛很相似,那是什么时候的作品?

韩:09的作品,正逢我回东北的时候,再次去熟悉的红海滩。我看到海边盐碱地,晒盐的盐池,海水被放进来,太阳再慢慢地蒸发水分,晒出雪白的盐了。每天都到那走走,找到一种回到故土的感觉,可是我还得走,以后还会不停的走,我们都是风景中的人,和风景会一直融为一体,可是我们始终是路过风景的人,走过去了,风景还在,一直会在即使变了它也还在那。就像那个盐田经历了将近200年时间了,路过它的人不计其数,在或不在了,可是这个风景永远存在,有一种历史感。相比之下人显得渺小了,在巨大的历史轨迹里就更加渺小,就像流星,转瞬即逝。艺术,特别是绘画,因为艺术家本身的有着比常人更热烈的本性和更原始的性情,在他无法融入大众时,都觉得很孤独,心的孤独。所以很多作品,不止是我,都会让人感受或多或少的孤独。

当然我这个作品里还有一个对传统风景写生的突破,这个等大家去发现。

库:真实生活中不一定这样。

韩:那是一定的。真实生活不这样,宽广得多。而这是精神世界的生活、理想观念的生活,跟真实的生活是不同的层面。什么是生活,所有层面的渗透才是真正的生活。精神生活相对更加自我,孤独也是多面性的,有了牵挂的孤独时难过的,但是沉浸自我世界的时候,孤独是很快乐的享受。

也许艺术家还是适合孤独点儿,这样能更多的去思考。艺术家尤其应该思考怎么能够经营好自己,尤其是经营好这块心里的田地,心里的田地是很重要的,要不然做不出好作品。好比在田地里播种,还需要辛苦耕耘才能收获。这又上升了人格,品德的层面。比如一个人心地是否善良,或者是够不真诚,在他的作品中也会一览无遗,一个人很不踏实,做东西也不踏实,都是能从作品中看出来的。心里很纯净的人写文章也是很纯净的,艺术家也是这样的,当你具备了优良品德,人格魅力会上升,创作的境界也会上升。感觉会源源不断,而不是盲目跟风,不止败坏品德,还会断了修为,毁了自我。

这就是生活与艺术的和调。

库:觉得您的这个画室里的所有作品是一个完整艺术的自我成长历程。

韩:我画室里这些画儿,从最早的到现在的全都有,有些只是稿子,我走到哪里它们跟到哪儿。它们离开我我就会感觉把自己给弄丢了。这些作品本质上都是我的分身,它们是我生命的组成部分,有了他们我的灵魂才是完整的,才能不断再成长。

其实它们可以是我自己的艺术成长历程,也可以看出不止是我自己的,通过我的作品,有可能看到整个中国艺术的成长历程。

库:是的,有的时候我们能透过敏感的艺术家,比如您,从早期写实的绘画一步步发展到现在这种审视社会的创作,就能隐约看到一个中国当代艺术发展的过程。

韩:这些作品会一直保存着,生命是有限的,谁也不可能不朽,但是这些作品可以,作品里包含的思想可以。某一天把这些作品放在一起,清晰的面对自己这一生所走过的道路,也不枉此生了,为艺术界留下一点痕迹。

艺术是讲究个性的,不是集体力量。中国突然出现了这样一批当代艺术,有多方面原因,体制压制,内外压力,时间长了就会爆发出来的。好像一个气球,重气以后,还不断施压,它不一定在哪个环节爆发,哪儿薄弱就从哪儿爆发出来。

孤独,惶惑,焦虑,很多人经受不住大环境的考验,痛苦之后要么是蜕变,要么是消逝。我很坚强也幸运经历了中国艺术从突然爆发到慢慢冷却的时期,一直记得做好我自己,做事低调不张扬,把握好自己的权利。我在作品里用无声的语言说话,体现我是一个独立的个体,在这个世界上也是属于国家的一个公民。如果真的代表了中国当代艺术的历程,我很荣幸。

库:谢谢韩老师真诚又精彩的回答,您是一个很有创新意识的艺术家,又充满了对历史的使命感和社会责任感,祝愿您能创作出更多更好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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