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的遗憾，是一块夏天的冰

不忘亲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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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我们终将增长的体重

（foodzhishifenzi）

家乡对每个在外的人而言都承载着一段刻骨铭心的故事与记忆，“若为化作身千亿，散向峰头望故乡”的情怀至今犹让游子动容。我的母亲也同样对家乡充满了依恋，虽然那里已经没有她任何亲人，但那里却有属于她和姥姥的一段甘与苦、笑与泪，让她久不能忘、几度梦回。

姥姥并不是我的亲姥姥，只因母亲幼年时便父母双亡，年长几岁的舅舅虽然当时也是个孩子，却拉吧着小妹妹艰难度日，终究挨不过饿殍满地的自然灾害，为了不至于两人都饿死，舅舅决定只身去往关东寻找活路，思虑再三，临走将我母亲忍痛送给了村里一个无儿无女的大娘做养女，她——便是我的干姥姥。干姥姥是个苦命人，丈夫闯关东时在外娶了二房，从此便弃了糟糠，不再还乡。这个孤苦的女人和一个更加孤苦的女孩，从此便开始了相依为命的生活。我经常问母亲，觉得那时候的日子苦吗？母亲淡淡地笑着：“不觉得苦，因为家家都那样，我们家虽然没有男丁，但我和我娘都特别能干，下地种庄稼、上山拾柴火，不比别人好，也不比别人差。”姥姥很疼爱我母亲，好吃的虽然指望不上，但凡有口能吃的，也要先紧着母亲，别人欺负她了，姥姥也会找上人家去理论，每每那时，母亲总会感到无比硬气，用她的话说：任是谁也不敢小觑了我们孤儿寡母。小日子虽然清苦，却其乐融融，母亲至今仍能十分清楚地记起姥姥在灶台前给她糊玉米饼子的情形：黄澄澄的玉米面全不像现在的粮食这样被筛得精细均匀，姥姥把颗粒有大有小的玉米面的三分之一用开水烫了，再用凉水把它们全部搅拌上劲儿，不加盐不加糖，只放些地里采摘的野菜，三下两下便将圆乎乎的面团揉搓按压成2厘米左右的扁饼。母亲负责拉风箱，火苗在风箱的拉合带动中上下翻飞，锅里往往已经坐了一锅菜粥，这时候，身量矮小的姥姥就会踮起她的小脚，凑身将手中的玉米饼贴在滚烫的锅沿上，再用手轻轻按按，似乎在让它们安生听话。不大一会功夫就有香味飘出并伴有滋滋的响声，这表示翻面的时候到了。姥姥往往先往手上蘸些凉水，这才动作麻利地将一个个饼子掉转翻身，一掀一按，吐息之间。等到锅里的粥沸了，玉米饼子也就熟了。焦黄酥脆的饼子带着谷物的沉香和野菜的清香，咬在嘴里，嚼了许久也舍不得下咽。农村的锅有一米见长，这一锅往往能烙上十几个饼，足够娘俩吃上好几天，就是这样普通的家常饼，在当时一穷二白的农家也算是稀罕物了，姥姥的手艺，让母亲回味至今，她常说：“现在哪怕用上好的材料，同样的方法，却怎么也做不出我娘的玉米饼子的味道了。”我想，这大概就是少了妈妈的味道了。



本以为岁月静好，姥姥却突然患上了直肠癌，病情迅速恶化，母女俩平静的生活又一次被命运击得粉碎。当时穷人家哪有钱住院，十几岁的母亲一面担起了全家的活计，一面照顾病重的姥姥。那是个烈日炎炎的夏天，燥热和病痛折磨得姥姥寝食难安，嘴上也起了好多水泡，奄奄一息的姥姥就和我母亲说：“文啊，如果有一大块冰，能让我舔两口就好了。”姥姥的一句话却让母亲心头一紧，这大三伏天在村里找块冰简直比登天还难，但如果冰能减轻姥姥的痛楚，就是上天入地母亲也要想办法弄来！左思右想，母亲觉得县城里肯定会有冰，就赶紧向邻居借了辆自行车，心急火燎地上路了。十几岁的小姑娘，哪里进过城？沿途边打听边走，走岔路再折回来，这才跌跌撞撞摸进了县城冻海鲜的冷库。冷库管理员知道了我母亲的来意，没有丝毫刁难，很热心地帮她找了一大块冰，并用袋子包好。母亲将这块冰如获至宝地塞进自己的书包，不敢有丝毫耽搁，马上风驰电掣往家赶。母亲回忆起那一路，至今心有余悸：“心里急得不行，恨不得一脚蹬子蹬回家，可50多里的路，好像怎么走也走不到头。那天日头真大，我的腿都快抽筋了，又渴又累，就是这样我也不敢下车，只担心书包里的冰化了。”也不知道一口气骑了几个小时，母亲终于带着姥姥心心念念的冰回来了，一到家，便兴冲冲找来一个盆，紧着把书包里的冰往盆里倒：“哗——”满满一大盆水，哪还有半点冰的影子？母亲当时就跌坐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委屈、不甘，还有悔恨，全都化作眼泪奔涌而出。说到这里，母亲的眼眶又红了：“你不知道我当时的心情，那 ‘哗’的一声就像一闷棍打在头上，千辛万苦也没能让我娘吃上一口冰，你说我是不是太没用了。我娘看我哭得难受，赶紧安慰我：‘文啊，你哭什么，喝点冰水娘也舒服。’我这才止了哭，赶紧给我娘拿杯子舀水。我娘小口喝着，说着好喝，可我的心里还是跟刀绞一样疼。第二天，隔壁叔叔带了一床棉被骑车进城为我娘讨了块冰回来，这才圆了我娘临终前想吃口冰的愿望。”听到此处，已然泪目。父母所重念者，我亲厚之，姥姥所求不多，儿女已然全力以赴，却还是难以达成所愿，那时那刻，母亲痛入肺腑的悲伤我感同身受！心疼干姥姥，一辈子困苦煎熬，终此一生；更心疼母亲，小小年纪便担负了太多生离死别。

每个人此生都会有或多或少的遗憾抱恨心头，有对亲人的，有对朋友的，无论是有心还是乏力，终究是生命中的一道伤、一个坎，并不能因为时光的流逝而淡忘愈合，反而让人如鲠在喉、痛久弥新。

母亲这辈子的遗憾，源自一块冰，一块亏欠给姥姥的冰。姥姥虽于母亲并无十月胎恩，却值得母亲三生报之。两个母亲都是伟大的，虽然没有血缘之情，虽然只有家中四壁，她们却用浓得化解不开的爱温暖着彼此，也希望这份爱，能带给现在浮躁的社会一丝启示与共情。真水无香，大爱无言，谨以此文，向天下母亲致敬！此心永恒，不忘亲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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