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夏花到秋叶,到春泥

 

如果死去的人,去了另一个世界,x0a他们在另一个世界还会死吗?x0a死了之后又去往哪一个空间?...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早上跑步回来,再次看到楼下一排盆栽,这两句古诗从心底油然浮起。

龚自珍当初是以花喻人,一句辞官归乡之后对正义事业继续发挥一己之力的告白。除去这股宏阔正能量,退至花草本身,或者世间万物本质,无不是从落红到春泥,无不是源于情,出于护。

楼上一位大爷天天伺候这些花草,一共十八只花盆,七只泡沫盒。花盆当中,有正儿八经的陶瓷花盆,有塑料脸盆,还有涂料桶。十八只花盆中种有月季、石竹、蜀葵、宝石花、还有一种不知名大红花。泡沫盒里栽有葱、辣椒、番茄、茄子。都已开花。辣椒的花小小的,白白的,有点像茉莉,茄子的花好似紫色五角星,番茄的枝叶毛绒绒,让人想到婴儿肌肤。

菜叶、鸡蛋壳、刚刚收上来的蚕豆除下的壳,都成为这些盆栽的养料,尤其是大朵且依然鲜红的花,萎谢下来,又被拾起,沃在生长中的番茄根旁,看久了,会感到别样惊心。这位大爷也算有心了。

落红怎会无情?

流水才是无意。

一直自我标榜集少女心与老灵魂于一体,老,是老年人的老,因为对眼前事物总是怀有一股闲慢散淡的兴致,比如默数这些盆栽的数目,默数楼下从东到西各种乔木与灌木的名称和数目。

若干年前就已形成如此无聊的爱好。小时候,独自醒来的早上默数屋顶的瓦片,所以此刻依然记得那些早晨的天气、周围的空气,瓦片就像回忆的眼睛,对望着躺在床上的小时候的我,彼此无言。毕业刚工作,喜欢默默地认真地数租房前的树木,所以将近十年流逝,依然记得门前高大桂花树、高大棕榈、高大广玉兰,系在两棵广玉兰之间用于晒被的绳子、被子上的阳光,树下的蚂蚁、龙爪槐、不知谁种的开始时节绚烂至极的野蔷薇……



若干年后,我同样会在某些心境契合的时刻,回想起此时窗外晨风与艳阳,回想起晨风吹动下窗边那一朵栀子花轻轻摇摆,回想起窗边水池中的水倒映在墙上晃动如幻,包括楼上人家粗噶的电钻声……

大事糊涂,小事在意。

我就是这样的人 。可是生死之间、日光地下哪有什么大事?

凝视就像一条回忆通道,让心瞬间达到与凝视之物相关的昨日场景。

长久凝视这些盆栽,让我回想起祖父。祖父去世马上有十周年,比较起来,漫长得好似上辈子,好似小时候与祖父祖母一起生活过的那些日子已经失去可触摸的质感,稀薄如蝉翼。可蝉翼还是自有质地。

祖父脾性暴躁,到了古稀之年依然与祖母争吵,冒出粗鄙的字眼。祖父这一生过得贫困、酸苦、内心坚硬。有一年开始,他开始种花,从别处谋来各种花草,用门前种菜的地种花。祖父绝非附庸风雅的一个人,对虚的、形而上的事物从不在意。在祖父去世很久之后我才有所醒悟,也许太寂寞了。大概也是从那时起,他的内心有了些柔。祖母曾经告诉后,在我出门回校后,祖父会流泪。这让我深感意外。

年老的祖父有气管炎,行走不便,他将大部分时光打发在对着门前花草枯坐、发呆、哼唱上。

祖父去世在零八年新年后一个雪天初霁的上午。年前我回去看望,他已经躺在那里,亲戚朋友都已聚在旁边,他还在牵挂着我身上的难事。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祖父与祖母生了二儿二女,他对她骂了很多回,打了很多次,临了,依然叮嘱妹妹妹婿,在他走后有空多过来照看照看自己老太婆。



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

不是诗人,谁能借助通透之心看破生死,欣赏生之绚烂死之静美?

如果,死去的人去了另一个世界,他们在另一个世界还会死吗?死了之后又去往哪一个空间?

跟朋友聊起十二长生宫,朋友一边在纸上画图一边讲解,我们所处的时空有两根轴线,一根是横向时间轴,一根是纵向生长轴。时间轴上方属阳,时间轴下方属阴。人之一生,从长生,到沐浴,到冠带,到临官,到帝旺,到衰,到病,到死,到墓,到绝,到胎,到养,是一个循环往复的过程。从阴到阳,从阳到阴,从生到死,从死到生,生生不息——想象数学上的正弦函数图。

数千年前的庄子早就看懂这一点,他说,方生方死,方死方生。

一个人的生死,一朵花的开谢,一座城市的繁败,一段朝代的兴衰,植物之生长,房价之泡沫,星球之生灭,万事万物,不论微小如尘,还是宏大如天,无逃脱不了这个规律。

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

从夏花到秋叶,从落红到春泥,是万物命运。

谁能举出一个例外?

生死之间,别说没有大事,连悲喜都没有。在这个世界死去,在那个世界出生。这个世界的人为死哭泣之时,是那个世界的人为生欢欣之日。



佛主指引世人了生脱死,跳出六道轮回。跳出之后呢?

作为旅途体验,苦也是一种甜,悲也是一味喜,只是这样的体验始终在梦中,你以为的醒来,不过是从一场梦转到另一场梦。未曾真正醒过来,误把睡梦当醒时。

始终在途中。

我知道、并且接受轮回之说,即便如此,一旦想到祖父祖母已经去世,再见已成万劫不复,心中依然萦绕难以言说的感伤。可是当我静下来,当我凝视一朵花,当我一转念,又是释然——生命生生不息,从墓到养到沐浴,又是一个新的开始和轮回,只是换了一种存在形式。

今年的夏花来自去年的秋叶,今年的落红化作明年的春泥。去年秋天的一个早晨,在窗边发现一只已经死去的飞蛾,将它至于花盆内,今年兰花又将开,飞蛾已不见。

唐人陆亘有一次对南泉禅师说:"天地与我同根,万物与我一体。"禅师指着庭前花回应他:"时人见此一枝花,如梦相似。"

网上有一恶搞神曲,其中两句歌词是:“再过五十年,我们来相会。送到火葬场,全都烧成灰。你一堆我一堆,谁也不认识谁,送到农村做化肥。”搞是搞了些,理却是这番理。可是又有哪位农人,会对着一堆牛粪感到似曾相识如故人呢?


江 徐,

80后老少女

十点读书 签约作者

煮字疗饥, 借笔画心

原创公号:江徐的自留地

长按二维码  即可关注

苹果用户可长按二维码
赞赏,谢谢


    关注 江徐的自留地


微信扫一扫关注公众号

0 个评论

要回复文章请先登录注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