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写爱字的人,给我无私的爱

 

奶奶的世界很狭浅,对我的爱是一片汪洋。...





清明,车窗外的景致呈现暖色调。

除了一块一块大大小小闪烁而过的油菜地,还有路边不间断的野花。

一种是蒲公英,星星点点,有些地方甚至密密麻麻。另一种,我叫不上名字,比蒲公英小一号,都是油菜花那样的亮黄。一朵,就像诗人遗落的一粒纽扣。一朵,也像一个“啊”,或者“呀”。我的目光无法从这些啊啊呀呀上面挪移开来。几乎可以肯定,二小时的车程,它们将一路相伴。

我惊讶,喜悦,忍不住的感动,不在于这些黄色纽扣的姿色,而是它们不管不顾自生自长的力量。白天在一篇文章里看到一个观点,现在想想倒是有理:我们敬畏高山,大海,可我们喝一口水、洗一次澡,都不会觉得水神奇,真正神奇的是动物和植物。从一开始,就没有人栽种,它们长出来,长得恰如其分,识时明理。其中,似乎有一种欲辨已忘言的内容,给我很大且柔软的安慰。

桃花也好,梨花也罢,应当长在荒郊野岭才好看,混在农舍后院,家禽夹杂,有损静气,然而这就是烟火生活。

河边的石阶像一个情感开关,很多现实的意象都具有如此功能。它让我一下子想起各种往事。比如过年时候,去叔叔家。自从祖母去世,三四年来还是第一次去叔叔家。看到他家也在河边搞了这样一个石阶,我们那里叫“滩板”。水质不如从前,看起来还算可以,倒映出对岸人家的屋顶和那天的白云。

一下子想念奶奶,很想念。乘车就是有这样一个好处,任何情绪都不被打扰。有种吃东西不小心噎着的感觉,又好似如鲠在喉。谁说的来着,天空一无所有,为何给我安慰?灰色的,要落雨的四月天。

想起那年元旦,回去看望奶奶,还跟她坐在门口晒太阳。她从箱子里翻出自己装在相框里的照片,看着照片中手捧塑料鲜花、努力想做出笑脸终究失败的自己,说了句“我的脸看起来怎么这么苦呐”。那天叔叔给他养的小白狗洗了澡,瑟瑟发抖的狗被奶奶捧在大腿上,无比怜爱。

我没有想到这是最后一次跟奶奶说话,她自己应该也没预料到,尽管她总在做着告别的准备。

走得太突然太干脆了。从叔叔打电话让我回去,眼看着奶奶就像一支老烛,一点点一点点燃尽最后一点蜡油,直至油尽灯枯,前后十天。这十天,又显得格外漫长。最后临走的一刻,奶奶选在我没有守在她身旁的空档里。是免我害怕吗?还是知道死别比生离更难以面对?

这一辈子,奶奶过得实在太苦太苦了。



奶奶走在正月底。

三四月份,天气回暖,泥土里散发出枯荣气息。有时候,一个人过马路,看到路边草又绿,花草又爆出幼芽,我不禁感到困惑。路边的泥土和新生命看着既陌生又熟悉,似乎奶奶还在。如果我不想起奶奶已经去世这件事 ,就好像她还在这个世界。回想起来,奶奶似乎已经离开很久,再想一番,又似乎刚刚离开。我不知道多久能够算得上很久,一些问题找不到答案……

蒲公英和小黄花在窗外连绵不绝,它们这样子,简直让我有些不好意思。它们是怎么做到的呢?

想起小时候生性胆小,总是要奶奶送我去上学。

想起身体不舒服的时候,奶奶背我去上学。

想起某一年夏天,我想吃肉,向来节省的奶奶走一小时的路去镇上菜场,回来做了一碗猪肉一碗鸡肉。后来人又不舒服,一块都没吃进去。

想起奶奶曾偷偷提醒我,跟男朋友在一起要记得保护好自己,做好措施。

想前奶奶去世那天,来往人群拥簇,加上敲锣打鼓,人情往来与做给活人看的仪式,让我格外感到寂寞如一人。躺在被窝里哭泣,父亲上楼,黑暗中安慰一句,奶奶走了,叔叔他们还是会很疼你的。我心想,你懂什么啊!

想起那天吃饭,跟父亲继母各色亲人一桌,跟往日似乎也无区别,一样的隔阂,一样的冷面冷心,不同的是,这一次奶奶躺在了那里。我和大家吃着她的米饭(人去世,叫"吃米饭")。幸而那一刻没有这么想,否则在饭桌上难以维继表面的安然无恙。

想起奶奶的瘦弱奶奶的皱纹奶奶望着我时的眼神,后来的弯腰驼背……

车窗外的油菜,那些小黄花,那些门前屋后菜畦片片,那些鸡鸭鹅羊与路人,与心中所想交叠显现,一边难过一边安慰……

想怨恨什么无从怨起,想责怪谁也无从怪起。我知道,父亲也老了,早晚一天他也会不在这个世上。

有人说爱我,有人说为我好,有人信誓旦旦说着这样那样。我的奶奶不识字,不会写“爱”字,从来没有说过,她也不知如何说起,却是真正懂爱、无私爱我的一个人。

奶奶的世界很狭浅,对我的爱是一片汪洋。

我只是她儿女子孙中的一个,回想起来,好似把一生全部的爱都给了我。如果流泪,我应该幸福地流泪,然而写下这些,还是感到一阵难过,也温暖。



江 徐,

80后老少女

十点读书签约作者

煮字疗饥,借笔画心

原创公众号:江徐的自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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