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靖杰:回归剧场的纯粹性 —— 张忣米《致深邃美丽的》

 

静止不动,这是这齣戏最大的特色,也是演员最大的挑战。这齣戏证明内在饱满的创作,即便没有剧情没有走位没有台词,依然能够深刻地撞击观众的心灵。...


回归剧场的纯粹性 – 张忣米《致深邃美丽的》

文/ 林靖杰(电影、纪录片导演)

摄影:陈彦颖(下同)


这是一个完全没故事线在走的演出,至少表面看起来是这样。

演出从射向观众的强烈逆光开始,也从射向观众的强烈逆光结束,中间,则是大约四十分钟的内容,完全没有任何动作的四个演员加上一个塑胶模特儿,并排坐着面对观众,自始至终一动不动,只有内在涌动不绝——端看观众是否感受得到。

整个演出甚至没有台词、走位与表情的更替。只能从他们的服装依稀去猜测他们的身份、或者正处在什么状态。最右的陈雪甄穿着丝质白色睡衣,是一种中产阶级午夜时分的状态,看似失眠有无限心事;再来男塑胶模特儿手上抱着一个圆形大钟,钟上的时间与正在看戏的观众的时间同步着滴滴答答往下走;然后是余佩真,她是盛装的样子,穿着深橄榄绿的一件式宴会礼服,精致化妆过的脸、酒红色的口红、做过造型的头发,显得气质高雅而隆重,看似正参加某上流上会party,脸上有说不出的忧郁;再来禢思敏,一袭棉质或麻质的黑色裙装(你可以想象无印良品),是素朴的修道人或者女老师的样子,看似哀伤悲悯;最后是詹凯安,符合他本人年纪的背心牛仔裤夹脚拖,像一名午夜随时有可能会晃去便利商店的文青,他眼神超然恍惚,寻找着什么又困惑着什么。
这是四个不相干的人物,众生相中随机被选取置放在观众面前的四个人。

开场时,强光从他们的背后朝向观众照射,他们处在逆光中,处在干冰烟雾造成的混屯,与山崩地裂的巨大噪音声响中。强光渐消,人形浮现,背后的墙壁一角出现投影画面,先是看到山崩地裂的土石流(土),然后是台风肆孽(风),接着森林大火(火),最后是吞噬一切的海啸(水),这四种大自然的灾难,夹带其本身具备的骇人声响,轮流出现,约莫持续十几分钟。然后,声音渐渐止息,逐渐变成安静的滴水声,这时我们的感官从外界的大自然灾难被带回室内,相对于先前的巨大自然噪音,此刻室内显得安静极了,取代外界天灾地变的,是室内演员们脚下压克力水箱开始进水,水位以极缓慢的速度升高,世界末日的绝望以一种岁月静好的速度啣着每个演员的脚掌,慢慢往上侵蚀。节目单上说,本演出取材《创世纪》与《啓示录》,既是世界初始,也是世界毁灭,既是生的阵痛,也是死的毁灭,如何表现这一巨大的命题,导演以不变应万变,让演员一动不动,让审判、懊悔、追忆、祈求、煎熬、拉扯…都发生在这不变的身躯的内里中,发酵着、膨胀着。这静止不动却紧紧抓住观众的专注,你不由得屏气凝神,放大感官的雷达,跟着安静细腻地观察事物的讯息万变。
我们的主焦点当然还是在演员身上的,我们知道背后的投影、声音都只是背景,我们要看的是演员发生了什么?而我们发现时间已经过了十几分钟了,演员什么都没变,走位、姿态、神情,什么都没变,这时我们大约猜测到了,整齣演出他们可能就这样什么都不会改变。一种暴风雨前的宁静,巨变来临前的空拍,任何细微声响都变得极度放大,在安静得几乎听得到心跳的寂静中,我们开始听到室内的日常声响:咖啡机传来咖啡煮好了的声音,响了一阵后,渐渐停止,然后完全止息,室内(舞台)回到安静。接着,室内电话响起,铃铃铃,一阵后又停下来,安静。然后,自动吸尘器运作起来,绕着屋子兀自工作着……在这些日常的声音依序响起的某个时刻,余佩真的眼眶滑下泪水——那汩汩而流的泪水可能是这整齣演出中,最外显的戏剧动作。那泪水是那么真实,因而显得那么有张力。而奇妙的是,你不会去问「她怎么了?她为何要哭?」你只是想与她同声而哭,彷彿你们在同一个生命情境里(至于生命故事的细节是什么就不重要了,每个人的故事都不一样,但大限来临之前的无限懊悔与悲悯心情都是一样的)。
静止不动,这是这齣戏最大的特色,也是演员最大的挑战,这个设定冒着空掉的危险。而这齣戏始终没有空掉,反而将「less is more少即是多」的道理显化到极致。这是一个自信满满的大胆实验,实验结果证明内在饱满的创作,即便没有剧情没有走位没有台词,依然能够深刻地撞击观众的心灵。

看完这齣戏,你也许会问,这需要排练吗?因为根本没有戏剧动作。而我觉得,这需要经过高密度的排练,这排练是往内在去寻找,逐一逐一建立起来的,而不是外在故事与动作发展的追求。我很好奇这高难度的排练怎么进行…。

而可以肯定的是,这排练的过程,除了是剧场的,也是修行的。

艺术到最后,考验的不就是修行?
延伸阅读:以「肉身的剥除」进行「演出」| 台湾 梗剧场封箱之作《致深邃美丽的》(主创:张忣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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