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走的女教师 戈舍

 

“山不去找默罕默德,默罕默德就去找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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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走的女教师

本文作者:戈舍

文章ID:NO.88

微信ID:igushishi

做个故事师,活在故事里。

曲零莉

六月八号,上海。

儿童节之后的一周,天气开始转热。

曲零莉加快步伐,穿过晒得白晃晃的马路。她个子矮小,剪了个樱桃小丸子的发型,穿一条A字形连衣裙,被11点钟的阳光一照,投在地面上的影子像一个馒头。

马路对面是新开发的住宅区,黑色铁艺围墙里头绿树成荫,一幢幢细长的白色高楼拔地而起,直直插入明蓝的天空。

曲零莉停下脚步,用手掌挡住光,眯起眼睛看。

每平米七万。

扣除养老金、医疗保障金和住房公积金后,她一年的工资也差不多七万。

蓝白色调对比度太强,叫人眼底发痛,于是她放下手继续往前走,十分钟后在一间咖啡馆门口停下。

番。

她喜欢这名字。

上海的咖啡馆无数,兼顾格调与品质的大多在徐汇与静安,这家算是个例外。

店面以一排长而窄的木门围起,每扇门的上半部分镶嵌印花玻璃,玻璃外再罩一层白色蕾丝窗帘。有风的时候,窗帘舒卷,可以瞥见人行道上浓绿的冬青。

曲零莉犹豫两秒钟,还是下决心走了进去。

服务生是个眼睛圆圆身材胖胖的男孩,见了她笑嘻嘻地点头:

“老样子?”

“对。”她却并不想表现得太热络,端着肩膀坐下。

一份牛油果沙拉和一杯咖啡,一百零五块,她心里盘算着,而单位的午餐算是免费的。

市政府补贴教师餐费一个月六百块,食堂早餐收三块,午餐收八块,质量不好也不坏,如果每天都在学校里吃饭,月底还有结余。当然,也可以中午时候自带饭盒装上一荤两素,下班带回去热一下当做晚饭,单身且懒得做饭人士的福音。

事业单位又一个聊胜于无的好处。

中午的咖啡馆里没什么人,她的点餐很快送来。

沙拉盛放在蓝绿色的瓷盘里,生菜、芝麻菜、牛油果、紫红火龙果,点缀几片薄而透明的圆萝卜片。手冲肯亚咖啡,豆子偏酸,回味带着柑橘香,装在玫瑰纹样的瓷杯中。

曲零莉满意地呼出一口气,放松了肩膀。

算了,一百零五块也没关系。

绿色木门朝外半开,白色蕾丝窗帘缓缓飘动,外面空气里有新鲜植物汁液的香气,大约那排冬青刚修剪完不久,阳光中带着点夏季的热度,害她背上出了薄薄一层汗。这种天气,预示着长达两个月的带薪假期正在招手,今年无论如何都要出去旅行一趟。

牛油果入口又滑又冷,蔬菜爽脆多汁。她大口吃着,觉得很满足。

办公室里其他人在做什么呢?

江大姐一定又在“紧迫盯人”,她布置的数学作业简直是个死循环。回家的作业上午批完,学生中午排队订正,订正完了布置校内小作业,校内小作业课间批完,学生放学再来排队订正,全部订正完成,新的回家作业又来了。

如此反复,办公室里从早到晚吵吵嚷嚷,学生拿着作业本练习册疲于奔命,空气中充斥着青春期小孩的脚臭和汗臭。

联想至此未免有些倒胃口,曲零莉放下叉子,努力将那味道从记忆中趋离。

谁都没有规定过,从事教职就必须喜爱孩子。

曲零莉三十岁生日刚过,结婚数年,没有生育的打算。她的同学同事基本都已婚已育,聚会聊天的范畴永远逃不脱老公、孩子、婆媳关系这三个圈圈。

她自认不会是个好妈妈,不如先事业上努力努力。

可是,一个中学语文教师,努力与不努力,到底有没有分别?

她没想要五十岁时评上特级教师桃李满天下,也没想要从事行政工作一路往上爬。

这只是份工作。

眼下这一刻,她不可避免地想起自己还有一堆的作文本没有批改,一堆的古诗默写纸没有叫课代表拿去下发,放学后还要留几个后进生,督促他们把文言文字词的解释全部背熟,距离期末考试还有两周,她必须尽一切可能提升及格率。

虽然全中国的人都讲中文,但真正要考好语文拿到分数,却蕴藏着很大的不确定性。全班只要有一个学生作文来不及写,平均分就拉低一分。但就有那么几个蠢得无药可救的,不仅写不出作文,死记硬背的古诗词也搞不定,背得出默不出,默出后字又写错。

所谓的期末复习,就是天天默写天天训练,看谁耗得过谁。

“滚蛋。”

她咕哝着骂了一句,随手拿起手机翻翻。有几条家长的短信,询问放暑假的事,她统一回复早就编辑好的措辞简单又客气的信息。

微信朋友圈里很平静,表姐转发了一条公众号文章:“女人这样吃,永远二十五岁”。

她翻了个白眼,勉强按下赞。永远有那么多闲人在以讹传讹。

同事们都忙着批作业改订正,不用盯着学生的老师们在操场散步聊八卦,完全不像各种假期里,各种出游照各种晒娃自拍。

她的朋友圈里基本都是学校老师,几个老同学虽然加了却也不怎么联系,即便联系也没什么话可说。

“无聊。”她叹一口气,又打开邮箱,发现除了广告没有一封未读邮件。

快要三个月,艾玉仿佛消失了一般,没有电话、没有消息,也不发朋友圈、不上QQ,甚至连电子邮件都没一封。

她们俩同一年毕业,同一年进了现在的单位,都教语文课,从菜鸟新教师做到班主任,一起培训一起教研,其中还有两年是坐在同一个办公室相邻的位置。

艾玉也喜欢中午溜出来喝咖啡,她还没辞职的时候,午餐时光要愉快很多。

曲零莉盯着手机屏幕,一片平静。光暗下去,她又点亮,再暗下去,又点亮。似乎一直亮着,艾玉的消息就会不经意地通过讯号电波落到她手里。

她等了又等,吃光了牛油果沙拉,咖啡喝了一半就冷了,酸涩得再难以入口。“山不去找默罕默德,默罕默德就去找山。”

她恨恨地自言自语,打开邮箱,给艾玉发了一封邮件。

艾玉:
你在那边好不好?今天喝咖啡的时候突然想起你。还记得我们都很爱的“番”吗?只写了一行字,凭着股冲动,她爽快地按下发送键。

当然,微信会更方便更即时,但有一个潜在的隐忧。万一艾玉不回呢?那多么的尴尬和自讨没趣。邮件的话就不存在这个问题。

曲零莉将手机轻轻放在玻璃桌面上,屏幕的光暗下去,这现代化的通讯工具似一块板砖,硬邦邦冷冰冰。

她不知道她跟艾玉算不算好朋友,虽然分别时有说过“舍不得”“多联络”之类的话。但这几个词只是社交语汇罢了,傻子才会真正相信。她开始后悔刚才的鲁莽,但静默了几分钟后,又突然生出另一种冲动。

是不是好朋友又如何?反正情况已经够尴尬,不如假装两人真的熟络,而她也真的可以将一些不方便讲给身边人听的话告诉艾玉。如果艾玉没有看到,那就当是个树洞,反正也没损失。

胸中闷着口恶气,她太需要倾吐一下。

于是曲零莉又打开邮箱,紧接着写了一封信:

艾玉:
上午广播操结束后,校长找我去他办公室,把月考成绩表一摊,啰啰嗦嗦快两节课,害我都没时间批作业。一次考试的平均分,而且只差0.8,居然叫我好好检讨与反省!

艾玉,我真心羡慕你,再不用受这种气。

写到这里,曲零莉想象艾玉是怎样拿着辞职信,走进校长办公室,撩一下她那波浪卷长发,对着校长那肥腻的脸轻描淡写地说:“就这样吧,老娘不干了。”

太爽快。

光是想想那个场面,就叫她心潮澎湃,恨不得自己也上去演一回。哦对了,那之前一定要做个指甲,妖艳的蓝色最好,再不必理会那些“为人师表”的屁话。

曲零莉边幻想着那一幕,边将剩下的咖啡努力喝完,伸出一根指头,按下发送键。
她的指甲圆圆的,钝钝的,早上刚用自己的牙齿修剪过,还沾了几点红色圆珠笔的油墨。

艾玉

六月九号,香港。

艾玉从车厢里走出来,头发扎起,肩上搭着一件奶黄色开襟毛衣。

不管是巴士还是地铁,或者商场店铺,所有的公共区域都冷得叫人鼻塞。

窄窄的月台墙壁上两个巨大的黑色毛笔字:湾仔。

这一站挺多人下车,衣着色泽单调的上班族们行色匆匆,游客面貌悠闲些,但在这沉默又繁忙的氛围中也不由得加快了步伐。

艾玉则是别无选择地跟着人潮走。

不知是不是为了缓解沉闷,整条狭窄通道的装修都是绿色系。浅绿色带黑白点的正方形地砖,苹果绿的长方形光滑烤漆板墙壁,深绿色铁丝网吊顶的低矮天花板,透过上面一个个菱形洞口可以窥见丑陋的黑色的管道与电线。

不管设计者初衷为何,这些几何图形与各种绿色的组合显得零乱又压抑。

沿着升降机朝上进入昏暗拥挤的车站大厅,所有的圆柱和墙壁上都贴着黄绿夹杂的马赛克砖,不露出一丁点水泥墙面。

艾玉眨眨眼睛,又吸了一下鼻子。每次坐完车,她都觉得又冷又晕。

“嘟——”闸口处拍卡的机器发出很大声响。

上海的地铁站要明亮摩登得多。浅色大理石纹的瓷砖,雪亮的不锈钢护栏,巨幅的LED广告牌,还有各种亮着彩灯的自动贩卖机和漫长无比走得累死的换乘通道。有一条线路特别的漂亮,装修主题是一种赏心悦目的粉紫,月台墙壁和柱子上绘着典雅的梅花图案。

4号线还是10号线?

她有点记不清了。

一旦离开某个城市,遗忘的速度真叫人惊讶。先是那些不熟悉的商场马路,然后是常去的地方,慢慢地,连非常喜爱的咖啡馆,每天傍晚会光顾的蔬菜摊位,都渐渐模糊,偶尔回忆,那些建筑、那些景色和那些人都仿佛蒙上一层白纱,变得似是而非起来。

艾玉抬起头,左手边是A出口,一排灯箱悬在天花板下。

A1,A2,A3,A4,A5。

绿底白字一溜排开,似一场行为艺术。

整个湾仔地区,算平方公里的话,都没有多大地方。但香港人对于“方便”的追求已到达令人发指的地步,每一个出口都对应着最方便到达的大厦入口,走错一个简直是浪费时间与生命的行为。

艾玉来湾仔多次,也走错过多次,后来终于不再迷路。

她毫不犹疑地从A2口上去,下午六点钟的天桥上,左边和右边自动分成两股人流朝相反方向前进,往上看白晃晃的阳光穿过高楼群投下,往下看骆克道轩尼诗道车流滚滚。

这座城市仿佛一架效率极高的大机器,消化了所有进入它的人们,吐出商业、贸易、金融等亮光闪闪的成品。

艾玉将肩膀上的毛衣取下来,折好放进肩上的挎包里。

手机恰好震动,她索性往边上一步,避让开上班族的洪流。

只是几条无关紧要的广告信息,她逐一删除,然后瞥见邮箱收到两封邮件,昨天的,她没有留意到。

艾玉打开邮件,两封信相隔仅仅一分钟,来自于同一个人。她花了几秒钟读完,怔怔的,觉得有点茫然。

当然,曲零莉,前同事。

分开只有几个月,记忆中那留着小丸子发型的圆面孔也蒙上了薄薄白纱,不那么熟悉可见。

天桥一路将通往入境事务大楼和会议展览中心,艾玉本想去办事,然后参观一个母婴用品展览。她站了一会,改变主意,中途走下一段白色的水泥楼梯,在轩尼诗道旁的一家星巴克找到位置,点了杯热美式。

趁着咖啡烫口,她回复了邮件。

零莉:
六月开始,凤凰木都开花了,远远望去树顶就像着火一样。听说这里一年中有八个月都是热烘烘的夏季。

她写下一行,发现没有别的话想说,就直接发送出去了。

记忆中她们并不是特别亲近,除了工作以外没有什么共同语言,偶尔会趁着没有课的时候,一起溜到学校附近的咖啡馆消磨时光。

自从来到香港,艾玉没有主动联络任何一名前同事,也想不出来联络的理由。并不是所有人都喜欢念旧,也并不是所有人辞职后都会“忆往昔峥嵘岁月稠”。

咖啡太烫了,艾玉打开杯盖,热气氤氲,醇厚焦苦的味道直扑鼻腔。

她抬头望见对面墙壁上挂的一副照片。照片拍的就是这家店本身,只是时间转换成深夜,一名外国人骑着自行车经过,蓝色的围巾飞起来。

艾玉转头看店外,繁忙无比的轩尼诗道,也只有夜半才可能拍到这样的悠闲景象。

店外头巴士站上一辆私人的银灰色汽车违规停放,两名骑警正在抄写罚单,似乎等待了一会,车主人依旧没有出现,他们干脆叫来拖车直接将这辆汽车拖走了。

所有秩序恢复。

……

本文节选自豆瓣阅读《出走的女教师》。
K

uòzhǎnyuèd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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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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