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不曾辜负过纯朴的心

刘妈妈很快就转变了态度，开始是欢喜，接着就好笑，现在就剩下厌烦了。这成什么话！跟个疯子一样。她把院门嘭地关上，嘴里叽哩咕噜的。小叶姑娘就是刘妈妈说的疯子。她现在就斜倚在刘家院子外面的槐树底下。...

第67期

说故事/七月

编    辑/廿芭

千叶树/点蓝字请关注

刘妈妈很快就转变了态度，开始是欢喜，接着就好笑，现在就剩下厌烦了。

这像什么话！跟个疯子一样。

她把院门嘭地关上，嘴里叽哩咕噜的。

小叶姑娘就是刘妈妈说的疯子。

她现在就斜倚在刘家院子外面的槐树底下。

她听不见刘妈妈的话，就是听见了，她也满不在乎。

小叶姑娘正在唱歌。“别说爱情就是你的名和姓，就除了感情你都不愿再接近，破碎的心难填平……”

小叶姑娘的歌声明显的带着赌气的意思，刘冰在院子里听得心烦意乱，不晓得怎么办才好。

她这已经是连续第4天晚上来找他了。

刘妈妈不许刘冰出去，回她小刘冰真的不在家，当然更不会邀请她来家里坐坐了。

她就坚持在门口傻等着，她相信会把刘冰等出来的。

因为没有事情可做，又多少感到些失落，小叶姑娘就用各种歌子陪着自己，等到10点钟一过就准时离开走回家去。

槐树长在小河边上，夏天的夜晚正是蚊虫欢天喜地出来活动的时候，小叶姑娘被咬得不轻的。

细细黑黑的长蚊子，让小叶姑娘很烦躁，她跟已经被她拍死了的蚊子来气呢，厌恶地弹到地上，又用脚去踩，也不晓得踩没踩上。

刘冰对这位同事，实在没有办法。

就在两个月前，刘冰忽然收到她写给他的一封信，信上说我喜欢你，我要跟你做朋友。

小叶姑娘在信上火辣辣地说，假如你是一头牛，我愿意是一把青草，让你吃饱；假如你是一块冰，我愿意是一团火焰，将你融化。

刘冰看了很吃惊，因为根本没想到她会写这样的信来。

写在洁白的一页信纸上的这些话，让刘冰有点眩晕，仿佛一团火苗在纸上燃烧。信纸的左下角上画着一只可爱的呆呆的米老鼠，刘冰觉得它有点儿像自己。

刘冰在尹庄镇绝缘材料厂的宣教科做小干事，编写厂里的黑板报和工作简报，偶尔还要抄写些通知公告，和捐款名单之类的东西。厂里搞职工联欢，写串词也是他的差事，但是主持就不行了，人一多他说话就脸红。大家就笑话他，说的话全被他自己写掉啦。

小叶姑娘是厂里的文娱骨干，烫着流行的爆炸头，衣着打扮在厂里的一班姐妹中很突出，热情单纯，有一股疯狂劲。

她每次表演节目，要么唱通俗歌曲，要么跳劈雳舞。刘冰不理解女孩子怎么会喜欢这种激情奔放大胆夸张的舞蹈的，但这不影响许多人喜欢她。

她就像个洋娃娃，成天笑着，雪白的脸颊上，若隐若现地晃着两个小酒窝。

因为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又感觉她的这封信，就像是伸过来的火药引子，不能点，一点就着，就炸。

刘冰只好假装没收到，刻意躲着她，倒好像她是一块太阳底下的冰，生怕她在自己手心里化了。

这一天，到底还是被她堵在下班的路上了。

小叶姑娘像是赌气，又好像很委屈地说，你为什么躲我啊？你是不是看不起我啊？没有啊。那我请你到我家玩吧。好好地去你家做什么？

小叶姑娘歪着头想了下，两个小酒窝很明显地浮出来，像贴着两瓣小小的花。

她说我后天过20岁生日，这个面子你总得要给吧？

结果后天晚上她家聚了一大桌同事，刘冰站起来敬她酒，说祝你生日快乐！

一桌子人都笑了。原来她的生日上周就过过了。

小叶姑娘很开心，赶忙抢过啤酒瓶，给自己倒上满满一大杯，一抬头一口气全干了，喜不自禁地回敬说：“我就是喜欢你。”

刘冰涨红了脸，望着她手里的玻璃杯子，杯沿挂了一圈啤酒的白沫，无数个细小的气泡呲呲地响，破了，灭了，没了。

刘冰在一屋子的掌声和起哄声中，无地自容，他不敢看小叶姑娘火辣辣的眼睛了，也不知道说什么是好。第二天小叶姑娘又在通河路上等到了刘冰，要送他两袋麦乳精和一袋碧螺春，说是为自己善意的谎言道歉。

刘冰涨红了脸，高低不肯收。

她说我数三声，要么你收下，要么我扔河里去。

小叶姑娘咬着嘴唇，脸憋得通红，眼睛里都是火。

刘冰叹了口气，收下来，转交给刘妈妈。

刘妈妈说不谈就不要收人家的东西。

刘妈妈还说，我打听过了，这个姑娘朋友不少，追她的人多呢，你不要吃亏啊，我看她不适合你。

刘冰说，她就是活泼，人蛮好的，你不要听人家瞎嚼舌头。

刘妈妈几乎是恼火发急了，我亲眼看到过，她在京杭饭店，跟几个不三不四的男的喝酒划拳，闹得凶呢。接下来就发生了小叶姑娘晚上来找刘冰的事。

她没想到她的做法，让刘冰感到无比的恐惧。

因为他不晓得，她下一步还会干出什么事来。

因为已经有人开始问他了，小叶姑娘是你女朋友啊？

奇怪的是，结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直到国庆节后刘冰离开了这家厂子。

那两袋麦乳精一直放在家里，因为受潮了，开始化了，又结成饼子，刘冰把它们埋在门口的槐树根下面了。

碧螺春呢？刘冰没舍得扔了，悄悄藏在衣柜里，后来搬家时想起来，去翻时，却没有了。

搬家去宝应县城的那天，刘冰坐在拖家俱的大卡车上，望见门口渐渐远去的槐树，槐树长得那么好，叶子都是绿油油的，就想那两袋麦乳精，多少起了点作用吧。

小叶姑娘在等了4个晚上之后的第5天，直接去找了刘妈妈，她开门见山地说，阿姨让我做你家媳妇吧，我喜欢你家刘冰。我家里有钱，我不要你们一分钱礼钱的。房子你们也不要烦神，我家再买一套新的，不是什么大问题。

刘妈妈当时就严厉而冷酷地谢拒了她的好意。

刘妈妈说你是嫌弃我们家穷，对的，我们就是高攀不起呢，小刘冰要是敢跟你谈，我就死把他看。

刘妈妈斩钉截铁的态度，就像一场突然降临的雷暴雨，辟头盖脸地把小叶姑娘打懵了。

小叶姑娘觉得自己就像在舞台上跳舞，正旋转着起劲呢，忽然电停了灯灭了，满场漆黑，她猛然摔到地上了，不晓得是爬起来，还是就那么原地待着，手和脚都没地方放，好像是多余的了。

等回过神来，小叶姑娘就往家里跑，一路上不停地跟自己说：“不许哭，不许哭。”

一到家她把房门砰地关死，哇地一声，蓄了满眼眶的眼泪水，唏里哗啦全冲下来了，心里面兵荒马乱的。

家里人拍着门问她怎么了？小叶姑娘抓起海绵的大枕头砸到房门上，愤怒而又羞愧地喊了一句，我失恋了，人家不肯要我。

一连好几天，小叶姑娘都不怎么说话，霜打过一样，上班下班吃饭睡觉，睡觉吃饭下班上班。隔了年把，有一天下午在尹庄镇影剧院旁边的巷子里，小叶姑娘意外地碰见了刘冰。

她本来是想躲一下的，结果还是大声地喊住他了。

刘冰仿佛受了惊吓，局促地杵在她面前。

她轻轻地叹口气，说我和你真是没有缘份，我总不能真的把你妈气死吧。

我最不想做的，就是让你为难。

她幽幽地说，我为什么要喜欢你呢，你也不喜欢我的。你究竟有没有喜欢过我啊？

刘冰不敢接住她的目光，支吾着说，没有事我先走了；没等她回答，就急冲冲地走掉了。

小叶姑娘站在原地没有动，直直地盯着刘冰的背影，慢慢地远了，小了，看不见了。

在他完全看不见了的瞬间，小叶姑娘的眼泪刷地下来了，她觉得自己还是很委屈，委屈得心口发酸，也疼；但是很奇怪呢，她同时也是轻松的，愉悦的。

她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忽然就跟自己笑了起来，仿佛小心地维护着的一只瓷瓶子，终于噹地一声，碎了一地。碎是碎了，但是不用再紧张兮兮的了。又好像当时那支慌乱的丢盔弃甲的队伍，终于急促地安全地逃离了战场。

巷子里空无一人，不知道谁家的收音机里，正在唱张艾嘉的《爱的代价》。

“就当他是个老朋友吧，也让我心疼让我牵挂”，歌声很轻很纯净，小叶姑娘想，不知道刘冰有没有心疼过自己呢。

这样听着想着很快就走到巷口了，嚯地一大片开阔地，夏天的阳光懒懒的，树叶子也一动不动了。她感到闷热的空气，正一层一层地褪去，呼吸渐渐地变得轻快起来。

小叶姑娘看到太阳光有些晃眼，面前白花花的，什么也看不清楚，但是心口已经一点儿不酸了，一点儿不疼了。

有时候想起小叶姑娘，刘冰会感到很愧疚。

也许可以换一种温和些的方式对待她，这样她受到的伤害，就会轻些的吧。

但是啊，青春总是像老槐树开出的缀满枝桠的花，热情奔放，懵懂盲目。

那时候，谁没有真心爱上过谁，谁又不曾辜负过纯朴的心呢？

2016-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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