沦陷和拯救:一位心理咨询师的自我成长(上) 渡过

 

本文作者是一位由患者成长起来的心理咨询师。在这篇万字长文中,她详细分析了自己为什么患病,以及如何疗愈的过程。作者兼具患者和咨询师两重身份,因此对疾病的体验细腻深刻,对治疗方法的叙述也切近可行。...





【编者按】本文作者是一位由患者成长起来的心理咨询师。在这篇万字长文中,她详细分析了自己为什么患病,以及如何疗愈的过程。作者兼具患者和咨询师两重身份,因此对疾病的体验细腻深刻,对治疗方法的叙述也切近可行。故此,本公号破例以较长篇幅推出她的文章。今天发表的是上篇。我从14岁陷入抑郁、焦虑、强迫的泥沼,到最近两年感觉渐渐走出,并成为一个心理咨询师,这漫长的疗愈过程有太多的感受和体会。

曾因病耻感不能述说,长久以来成长得很孤独,一个人在黑暗中默默努力,现在想来也是也一份对自己成长经历的不接纳。

通过书写,希望得到一份梳理和沉淀,同时将治愈的信念传递给还在痛苦中挣扎的伙伴们。

我的家庭和少年成长经历

我出生在一个普通的工人家庭。我的家庭很孤立也蛮封闭。妈妈的父母早亡,她一个人嫁到另外一个城市,很少与家人来往,所以一直缺乏安全感;父亲的妈妈在他2岁时就去世了,后妈对他不好,小时候他没少挨打受惩罚,因为缺乏鼓励支持,他的性格也是胆小怯懦的。

我的母亲有着神经质的性格,固执敏感,容易为小事担忧,遇到不顺心的事喜欢抱怨指责,小的时候感觉她总也不快乐,下班回来脸色总也不好。

那时候她上三班倒,白班不在家,上中班上午要睡觉,上夜班的话白天也在睡觉。我小时候的印象是她总躺在床上。我后来抑郁时想到,难道我妈那个时候也抑郁?后来问她,她说不是,只是因为上班辛苦,总要补觉。

小的时候,父母年轻气盛,经常为一些事情吵架。两人相互指责谩骂,甚至打起来,这在幼小的我的心中种下了深深的不安全感。无论是父亲还是母亲,他们说话都喜欢评判、指责,事情必须要这样做,那样做就不行。比如吃饭必须一边吃饭一边喝汤,不能先吃完饭后喝汤,等等。这些“必须”“应该”的控制为我后来强迫症的爆发埋下了隐患,那些指责、挑剔、评判在我的性格里也烙下深深的烙印。我从小就蛮自卑。

爸爸给了我家庭的温暖,很宠爱我,性格又很细腻,陪伴我和我一起玩。回想起来,我对爸爸的眷恋很深。长大以后,特别是最近两年,对母亲的看法有很多改变。母亲从小为我洗衣做饭,已经付出很多。虽然她的爱中包含太多的焦虑和不信任,这份爱的品质需要优化,但是,她尽力了。

我可以说天资不错,从小就很聪慧,一直学习成绩很好。在小学之前,一切都挺安静地度过。小升初我考到了年级的第二名,这带给我很大的信心甚至有点膨胀。刚上初中,老师根据成绩分配给我做学习委员,可是我已经不满足做学习委员,想要做班长。老师看我敢于管理,就任命我做班长,我能够以身作则,而且很正直,用精神分析的话说就是“超我”很强。刚开始也在同学之间树立起了威信,这让我感觉洋洋得意,觉得自己不仅学习成绩好,而且还能当好班长,实在是很优秀。

到了初二初三,我的那套做班长的方式已经不能够适应。我们都已经进入了青春期,逆反心理很强,我的话很多同学都不听了(我其实认同了母亲,对同学都是大喊大叫,同学当然不买我的账了)。这带给我很大的挫败感,觉得自己当不好班长,是自己不好。

青春期自我意识很强,开始不断地反思自我,觉得自己不够活泼,不够有号召力;觉得电视中的班长是那么能够和同学打成一片,自己根本做不到。于是很自卑,不愿意接受真实的自我。在同学面前,我变得封闭与退缩,由原来表面的自信向全面否定自我的方向发展。(无法接纳真实的自我,这是神经症的一大特点)

在学校如此苦闷,家里情况也很糟。青春期以后,我和父母的冲突日益增多,我不能忍受他们对我的批评、挑剔、否定、指责,甚至是辱骂。而我从小的性格是自我中心的,也很不懂事,让他们也有很多地方不满。我和父母的话越来越少,学校里发生的事我基本不和他们讲。我很压抑自己,和父母不说心里话,和同学也很少说。

初中三年级,发生了一件事:我和父亲的分歧很严重,他非常生气,打我。这一次打的很厉害,他掐住我的脖子,我感觉他像是要把我掐死一样,我非常恐惧。

从那时开始,我发病了,我变得爱哭,不爱说话,早上不想起床,不想做事,陷入了抑郁之中。还有就是我发现自己的脑子乱了,一下子涌入了很多我无法控制的想法,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但是,我还是逼自己去上学,我是个好学生啊,学习成绩好,还是班长,我怎么能不去上学呢?!我早早地陷入了焦虑,我怕自己考不上高中,于是拼命逼自己学习。一边是心理的痛苦,一边是逼自己学习,真是苦不堪言!

我痛苦,在学校里却不表现出来,只是变的不爱说话了,形单影只,觉得没有人能够理解我。在家里,我会大哭大闹,说我很难受,父母问你究竟哪难受,我又说不出个所以然,因为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我才不舒服,而是一种持续的抑郁状态,父母也没有办法。

后来我也绝望了,只能默默忍受内心的痛苦。其实如果一开始就能得到治疗,而不是拖了5、6年,我不会用15、6年的时间才走出,也不会让症状发展的越来越多,越来越复杂,承受了那么多的痛苦。

现在回想起来,我真的很佩服我自己。就在这样一种状态下,我以全市第一名的成绩考上高中。这份荣耀给我带来一点宽慰的同时,把我进一步推向心理问题的深渊。

面对全班,全年级,甚至全校的期待,我承受了超乎寻常的压力。内心依旧痛苦,而且出现了很多新的症状,头闷变成头痛,注意力不集中,胸闷,头脑变迟钝反应慢。我非常焦虑,担心自己无法考上大学。我成了一个充满压力、焦虑、恐惧的高压锅。面对压力,我只有依靠吃东西来缓解,最夸张时一顿可以吃4个馒头,高中毕业时我的体重有160斤。就这样,我仍然苦捱着,考上了一所名牌大学。

从以上对家庭及成长经历的大致介绍,可以大概看出我是怎样陷入抑郁、焦虑、强迫了。这里还想总结一下,或许也为读者认识自己,进而能够避免对自己的孩子采取不当的教育方法有启发。当然,父母也有自身的问题,不是靠建议劝导就会很快改变,心理问题总是代代相传,能够在我这里有所觉察,改变,就是为下一代做了好事。

为什么会陷入焦虑

在和疾病抗争的过程中,我无数次总结,为什么我会得病。

首先说焦虑症。我天生性格敏感,情感细腻,不算很内向,但也不是很外向,喜欢安静思考。从小就对学者很崇敬,对学者生活感兴趣。神经的纤细敏感如我,如果在一个温暖平静的家庭中长大,也许会一路读书,成为一个大学老师,过着单纯安静的生活。

然而童年家庭环境的不安定,如此纤细敏感如我,一定会感受到更多的不安、焦虑和恐惧,进而发展出很多神经质的防御应对方法。记得小的时候,我喜欢咬指甲,我的指甲盖都是秃秃的,后来血肉模糊。即便如此,还是接着咬,也许生理的痛苦比心理的痛苦还要好忍受些吧。

从精神分析的角度讲,焦虑也许可以追溯到很久之前。卡伦霍妮写过几本阐述神经质人格的书,焦虑形成于早期的不良教养,是神经质人格的基础。我记得我从小就容易焦虑,母亲嗓门大,控制欲强,用呵斥的方式让我听话,那样的场景我现在想起来还会觉得身体紧张,想要流泪。父母小时候常常吵架,严重时就打起来。我在一边害怕着急,小的时候只会哭,再大一点时就拿出小大人的姿态,劝架调和,小小的我过早承担了本不属于我的责任。我学会压抑自己的需求,满足父母的需求,这也是后来抑郁的原因之一。

我是家里的独生女,爸爸从小对我很宠爱,基本不让我干家务活。还有一个原因是怕我干不好。如果洗一个盘子不小心打碎了,他会指责数落半天。这种不允许犯错也造成了我完美主义、容易自责的性格,遇事会容易焦虑,遇事胆小不自信,自然会容易焦虑,害怕做不好,做错被批评。

最后,信任感的破坏。父母也有他们的创伤,他们对人是不信任的,害怕被骗,还怕受伤害,觉得世界上没有那么多的善意。我从小耳濡目染,也觉得外面是危险的,求助是很难有人帮你的。多年来我与人交往时充满戒备,总是担心别人会伤害我,难以和人建立亲密坦率的关系,内心有一种莫名的怕。这也造成了自我的封闭。

为什么会陷入强迫

强迫是焦虑障碍的一种,也是以强烈的焦虑体验为表现。患者因为内心的不安全感而发展为种种匪夷所思的症状,有强迫观念和强迫行为之分。强迫患者内心是苦不堪言的,首先强迫本身就是种种担心害怕;其次,强迫症是强迫与反强迫并存,就是对种种强迫的不接纳,不允许,这又增加了新的焦虑来源。

我为什么会陷入强迫,从上面的文字中其实不难发现原因:个性的胆小,完美主义,不自信,遇事容易焦虑。父母的不接纳的教养方式,让我对自己也是容易自责和不接纳。到了青春期,自我意识增强,开始觉得现实我不够可爱,内心追逐理想的我,对现实的我压抑打压;遭遇的巨大创伤,让我的不安全感加剧。为了找到虚幻的安全感和控制感,就发展出种种症状。

强迫之痛真是难以用语言表达,而且不易发现,常常和焦虑混在一起。我用了大概9年,直到被强迫折磨的不行了,才发现自己有强迫的问题。“敌人”从幕后走向前台,我对之有更多研究和认识,未知的恐惧减少了,我也慢慢好起来。直到现在,还残存着一些强迫观念。我可以意识到这些强迫观念,也学习和他们共处,尽量减少对我生活的影响。

为什么会陷入抑郁

焦虑、强迫、社交恐惧、惊恐发作我都经历过,把我折磨得死去活来。在这些痛苦的体验中,很自然的会产生悲观消极的想法,觉得自己没救了,一辈子都这样了,未来一片黑暗……我记得上大学很严重时,我就想自己这样,将来怎么工作,如何生存。死亡焦虑扑面而来,又将我打入抑郁的深渊。

童年成长缺失真正的爱,而我在学习上得到了弥补。突然一天,我发现自己能考到全年级第一名。考到第一名后就可以得到老师的称赞,同学的羡慕,这种感觉很棒。有了这样的体验,我就害怕自己会失去,如果不考到第一名,我就会非常恐慌焦虑。

我的内心住着一个寂寞空虚的孩子,她在哭泣,她渴望真正能够有人看到她、理解她,尊重她,接纳她,而不仅仅是因为她听话或者考试考得好。

疗愈的过程是漫长的,从最开始的一无所知,到渐渐意识到是童年成长出了问题。有一段时间很怨恨父母,觉得是他们害了自己,而内心也为因为患病失落的青春哀悼多年。

再到后来,我接纳了我的命运,也更多地理解父母。这种理解不仅是理性上的,而是情感上的。

这首先需要我先释放我的种种情绪。承认伤害是疗愈的第一步,特别是承认那些对自尊、对个人存在感和核心价值感的伤害。我觉得父母对我伤害最大的是指责、辱骂、否定、贬低,他们会说一些非常贬低整个人存在感的话。比如,“这么个娃娃,养了做什么”,或者“我命苦,怎么生了一个这样的娃娃”。可能他们只是随口一说,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然而这样的话是最有杀伤力的,因为它抹杀了整个人的存在,让你觉得自己是一个很糟糕的人,没有存在的价值。

从14岁陷入抑郁焦虑的痛苦后,我不知道怎么办,难受时就在家里大哭大闹,父母也不知道怎么办,家庭氛围变得沉重。母亲会皱着眉头又无奈又带着指责的说,“都是因为你,我昨晚一整晚都没有睡好觉”;父亲会说:“你怎么变成这样,让我们看了想躲。”

这些话就像刀子一样插在我的心上,让我感受到了被抛弃的感觉。连父母都想躲着我,我一定是一个不好的人吧?这种罪人坏人的想法,又让我有深深的羞耻感,觉得自己是一个人讨厌的人,不能对别人讲,把痛苦深深地埋在内心。

这里想要对羞耻感多说一点,美国心理治疗大师约翰布雷萧写过一本书《家庭会伤人》,他本人也出身于一个酗酒家庭,受心理问题困扰多年,最终疗愈并成长为一个心理治疗师。他称“羞愧感”为灵魂之病。健康的羞愧感是当自己做错事时感到羞耻,只是为自己做错的行为感到羞耻;不健康的羞愧感是认为自己整个人都是有问题的,整个人的存在都是不好的。当感受到这种羞愧感时,内心会有一种很尖锐的痛苦,表现出来的往往是暴怒。

我认为我的父亲有很深的羞愧感。我14岁那年,他在愤怒之下掐着我的脖子,也许就是感受到了这种羞愧感;而我作为他的女儿,自然也体会到了这样的感受。羞愧感会让你觉得自己是不好的,别人是不会接纳你的,进而将自己封闭起来。

这部分的疗愈我很认同《家庭会伤人》里说的步骤,第一步是找到一个可以接纳你的人或者团体,心理治疗师和成长小组都是好的选择。我也是在成长团体里感受到自己是可以被接纳的,渐渐学会信任他人,敞开心扉。

我从高中开始头痛,内心冲突严重的时候常常感觉头痛欲裂,一直以来都习惯忍受,所以没有吃任何药物。胸闷、胸痛,严重的时候感觉呼吸困难。因为焦虑,常常感觉坐立不安、尿频、注意力不集中、做事效率严重下降。曾经的创伤甚至留下了PTSD症状,闪回、焦虑,在大的类似刺激下,躯体会产生麻木反应。

这些躯体反应,多年来只能默默承受,一开始很惊恐,非常排斥,然而这些排斥反而会增加新的神经症状和心理症状。挣扎的久了,渐渐有所领悟,知道接纳,不排斥才是正道,成长的过程就是不断接纳的过程。随着康复疗愈的过程,一些症状慢慢减轻消失了。

然而,疗愈是一条漫长之路。即便已经改变了不良思维习惯和行为习惯,大脑中形成的易焦虑兴奋的神经反射要消退下去也需要时间。这也和自己从小发病,不懂神经心理知识,拖了这么长时间,形成种种不良兴奋灶有关。

所以,对自己真的要很有耐心,但是也要有信心。学习心理学,懂得相关知识,会让这个过程加快。(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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