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茂云:恍兮惚兮煤油灯

 

恍兮惚兮在梦里的,是那盏如豆的煤油灯。羊们"咩"着,三五成群,窜至门口,紧一声慢一声的,前一...



恍兮惚兮在梦里的,是那盏如豆的煤油灯。

羊们"咩"着,三五成群,窜至门口,紧一声慢一声的,前一声还低还短,后一声就显长显高,前一声是向主人倾诉渴了,后一声是声讨主人不尽人情。

父亲提一桶水,死劲儿推开被羊紧逼的门,水如细浪冲进了铁槽。晚霞在水里还未站稳,羊们的头就攒动了。鸡们在羊的身下,把惊恐叫得呱呱的,裹紧羽翼,一路小跑上窝了,进了窝还不住惊愕,"咕一一咕咕一一咕",脖子一伸一伸的。牛的头深深低下,像受了委屈,身子依靠在大门口,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刍着往事。

父亲说上灯了,类似皇帝宣布上朝,我赶紧赤脚搜寻母亲藏起来的火柴,妹妹弟弟有哭的有叫的有恼得不言语的,都想争着去点煤油灯。母亲袒护小弟:小二点哇!

先是火柴的一擦,闪电般,夜被擦亮纤细的一道,怪刺眼的,像电焊,刺得人心里痒痒的舒服。 灯点亮了,灯光冉冉,然后,由一点, 升腾起如柱的火,围绕的是像摄影的一圈儿虚光,晕晕乎乎的,是焰。像诗歌的韵,唱词的和声。

心被点亮。

夜来了,忙碌了一天的一家人围坐一圈儿,温馨来了,家被找回来了。村里的灯次第亮了,一朵一朵的花绽开了,能看得见,闻得着,摸得见。开在山沟沟里,幽幽地开放。煤油灯是一窝刚刚孵出的小鸡,欣欣然睁开小眼,一眨一眨,好奇地瞅着这素朴丶烟火的世界。地上平添一片星辰,闪烁温馨。

花开了,开在静静的夜下。母亲停下纳鞋的针,来回拨弄灯芯,灯芯短了,灯光扩展了;用剪刀把灯芯最上面焦黑的一截剪掉了,灯芯齐整,光线柔和了。母亲说这样省油,这里有母亲俭朴的品德,也有她朴素的审美。

没有睡意,可以站在村子中央,看百家灯火。窗帘遮掩下一方一方如焊接的灯光,透射出小日子的简单与温馨。贪玩的猫,用两爪"蹭蹭"就撩起窗帘的一角,从窗下的猫道钻了进去,背上还驮了刚刚落下的几枚雪花。主人洗得月白的被子,马上有了梅花般两只素描般的蹄印,小巧雅致。灶台上,飘逸着看不见的蒸汽,透着诱人的肉香。猫直奔锅台,边窜边嗅,如警犬。女主人操起苕帚追赶,嘴里说:还省得回来哩?你个死货!深更半夜,你死哪儿去哩?没地儿窜了才死回来哩!一闻见肉香,你就没命哩!窗外路过的村人以为在骂自家男人,不由"吃吃"窃笑。女主人把门吱呀一开,探出头来:俺是骂猫儿。路过的人回头:俺以为不是骂猫儿。女人笑,路过的村人也笑,把日子笑的有声有色有味儿。



煤油灯是农人的月亮,照亮农人的四季悲欣。白天,农民把命运种进土地,夜晚才顾得上给自个儿施肥浇水。读张惠言《先妣事略》有"夜则燃一灯,先妣与姊相对坐,惠言兄弟持书倚其侧,针声与读声相和也。漏四下,惠言姊弟各寝,先妣乃就寝。"无须考证所燃之灯用什么燃料,无疑是油灯。氛围大致相似。一家人围坐灯下,母亲、姐姐、哥哥、弟弟,或埋头女红、刺绣,或者读书。"众星捧月",针声与朗诵之声和鸣,时间悄悄溜走,其景融融。

汉字如汉服,贴心的温暖。每遇见一枚汉字都像邂逅一位久违的亲人。一枚"家"字,给我以如此的感觉,如沐三月春风,草还未绿,内心春意早已盎然,蓬勃成潮,眼泪由不得自己,潸潸落下,浇醒回家的那份干渴。"家",多好!袅袅炊烟,一口壮硕的猪游走在四合小院。 家的炕上点燃着的是一盏意味深长的煤油灯!煤油灯的氛围无需粉饰,自然生成。照着简单的日子,简单的希望,和简单的人们。浸润着游子一生不断的乡愁。

记忆中,灯下的母亲是盘着腿的,这是农家妇女生产生活练就的能力,照见那个时代妇女地位的卑微和屈从,也照见那个年代妇女的温婉和贤淑。母亲的怀里是她一年四季做不完的針线。家的光景是母亲一双巧手缝补出来的 ,内里破烂,展示出来的永远是光鲜。母亲缝补的日子卑微但不失尊严。

那个年代,中小学的孩子们写题为母亲的作文,俗不可耐的特写就是母亲在灯下的场景。多年以后,当我们为人父为人母,才觉得生命中曾经被我们漠视、忽略,以致鄙夷的煤油灯就是我们的母亲,不起眼、不张扬、矮小、卑微,甚至质朴至拙笨。这盏煤油灯一点也不逊于延安窑洞里的灯光,正是这看似微弱的灯火,亮堂了一个民族,像阳光一样为这个民族补足了钙质,拉直了脊梁,让一个民族的未来逐渐辉煌!

曾经的大俗正是我们生命中至高无上的大雅。



在农家,煤油灯是一枚喷芳的月亮,总是在夜晚准时升起,芬芳着淳朴的民风和瓷实的情感。

煤油灯点着了,灯花拨好,那截烧焦的灯芯已经剪掉;

羊腿躺在烟卜子里了,等待一只手夺起;

茶水滚好了,咕咚咕咚乐;

锃亮的油布,被一双手熨了还熨……

进门无需礼让,两只沾满尘土的布鞋,连手都用不着就能脱掉,脚后跟左蹭右右蹭左,"啪啪"两下,两条“乌蓬船”就停泊在了地上,溅起一层细碎的尘雾。一条船的船头上是一个圆圆的洞,大拇指像路边藏在窝里被惊吓的老鼠脑袋,头一会儿探出来又缩了回去。来人一只手把鼻子一擤抹至脚后跟,盘腿至炕里:还是炕头热火哇!拖出一条蛇形的细沙,像尾巴。女主人佯怒:瞭瞭这猪!猪能上炕是日能猪哩!快倒碗茶哇!那厮话音未落,茶汤橙红如霞,自女主人敦厚的手,从蓝边豁口的粗瓷大碗升起。邻人如星,一锅烟功夫亮起一群,围在了煤油灯下。举起羊腿,烟一锅一锅抽,话一排一排说。你抽完,抹抹铜烟嘴,递给他(或她),烟不分你我,性别不分男女,噙在嘴上就能呑吐。烟雾如香似岚,辛辣中透出香甜,飘扬着日子的滋味。

炕上是围着煤油灯的一圈儿,地上是蹲着的丶坐小板凳的,没地儿坐的双手抱胸、斜倚门框憨笑。

煤油灯随烟锅的贴近、挪开,明了暗了,如酒吧的䨘虹,诗意,浪漫。那屋顶的灯光开了合了,一家人如入动漫。淘气的孩子举起稚嫩的小手,照着墙上比划,一只兔子,一只老鹰,一只猎狗奔突在了墙上,童趣无邪。来回蹦跳的孩子踢倒了一碗滚烫的茶水,茶水肆流在某人裤裆,一个被烫着的男人浑笑:这娃儿,还想耍烧鸡哩!你这没大没小的毛驴!女主人骂人的声音也柔也土,像爬山调。

岁月催人,美人迟暮,谁也经不起时光的老。那煤油灯像奶奶的青春,被斑驳在了那个年代,韶光落尽。时不时还在我的岁月里飘摇,勾引起我淡淡的惆怅。儿子说,那是因为我老了。

岁月依旧年轻,老去的是我,还有曾经在一盘土炕上那盏闪动的煤油灯,和我敬爱的父老乡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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