筷笔|最后的柴爿馄饨

 

“汤清但浓、葱花点点在上下游动,那薄薄一层抹上的肉馅透过半透明的皮子泛出粉红,与自制辣椒的大红呼应着。舀一个馄饨,无需咀嚼,直接入腹,味道单一却是纯粹”......



那些年,迷恋上了徽州。
一个原因是为去拍摄一个牌坊的摄影专题,尝试做一些社会学考证的文化项目,反反复复的去,日久生情了;另外就是感觉找到了心灵的后花园,在那里有初到徽州惊艳的满穹繁星,有风雨牌坊和幽幽祠堂,自然更有路上结识的许村热心的许老师,郑村看老祠堂的郑老伯,宏村碧园的少庄主汪哥,这些生命里的本不交集却深深打下烙印,刻在我的这一段回忆里,总觉得徽州与自己的前生有些纠葛。
徽州是一个古老而消失的地理概念,她包括安徽的绩溪、休宁、黟县、祁门和江西的婺源。在这块群山环绕的地方,孕育了独特的徽州文化。由于交通闭塞而免于战火,保留下那么多美丽的乡村古建筑,那四年,一得空就会去,行车数万公里,走了百余个徽州村落,拍摄了散落在田间地头、屋前村后的牌坊八十六块。宏村、西递、南屏、关麓、晓起、汪口、渔梁、棠越、詹琪、查济、历口、芦溪......一地一地,一村一村,越走越爱,越走越是不舍离去。同时,通过那地毯式的行进路线已经把徽州的食物吃了个遍,从县城的大馆子到村里的小摊。实践出真知,对于那些有味道和有特色的食物,念想停留时间长的,说明也是最值得回味和记住的。
徽州府(官方地名是徽城镇,也是歙县县城)披云山庄的“徽之蒸”鲜咸浓郁,可以完整代表徽州的蒸菜水平。传说中的臭桂鱼一直没有想去尝试,刻意地回避着重口味。另外它家的包袱饺不错,样子就是铁板油煎馄饨,一大锅全部消灭,也许是那天饿了。不过话说回来,要想完整地体验徽州菜,在徽州地界的披云是最合适的选择了。第二家是状元之县休宁的状元楼,其菜也符合主题,那道状元鱼头汤白鱼肥,好玩的是砂锅上有标签,居然还有个揭锅仪式,服务员会主导流程,一套话术,有孩子将要升学的必定欢喜,礼多人不怪嘛,至少也是文创了一把,那里的菜味道都还不错,但要再说说就印象模糊了,唯一记住的就是砂锅上的标签。臭桂鱼没吃,臭豆腐倒是吃了,特别的香,是在呈坎村口的摊位吃的,觉得好吃。进村就发现这个臭豆腐本尊了,其实它叫毛豆腐,白豆腐上长了两厘米长的白毛。我想,要是这摊位摆在出村时,也许就没有我这次香美的体验了。当然还有宏村碧园的私房菜,那道春天的雷笋如小拇指般均匀细长,略点酱油爆炒,一盘青绿,全是嫩。配上久炖的母鸡,简直可以尝出竹林的味道。

这些美食各有不凡,但对于我来讲最美好的徽州食物是许村廊桥里的那碗柴爿馄饨。
第一年到许村,就在村口遇到了戴眼镜有着倒八字眉的许老师,他是一个村里的小学老师。许村也是徽州无数想开发旅游却半途而废的村子之一,若干牌坊,几座祠堂,一座有年头的风雨廊桥。那天许老师耐心地带我走完全村。我们回到廊桥里休息,他说你等一会,可以在这吃碗馄饨再走。不出10来分钟,桥里忽然热闹起来,老人、孩子、下完田的农妇、还有放牛回来的汉子把牛往桥柱上一栓大声招呼着乡亲,大家纷纷在廊桥里的长凳坐下。三点刚到,一位老伯挑着馄饨摊来了,许老师介绍,他姓方,在桥上卖了二十年馄饨了,每天这点,准时。原来,这是他们村里的仪式,一场每天要进行的聚会,一个欢乐的时刻!看这柴爿馄饨摊(实际不烧柴,柴爿馄饨是市井对馄饨挑子的叫法),一扫上海夜排档黑暗料理的形象,暗红的漆,整齐的碗,几叠皮子和翠绿的葱,两个锅子一个下馄饨一个是高汤,还有一碗肉馅,那是满满一平碗,老方说每天一碗肉馅卖完就收摊。水开了,第一碗大家一致让给我这个外乡人,滚烫地捧在手里,热乎直上心头,朝碗里看去,汤清但浓、葱花点点在上下游动,那薄薄一层抹上的肉馅透过半透明的皮子泛出粉红,与自制辣椒的大红呼应着。舀一个馄饨,无需咀嚼,直接入腹,味道单一却是纯粹。我认真埋头面对碗里的仙子,有点不忍看着少去,一个个数着吃。再抬头的时候大家都已经吃上了,讨论今天的事情和日复一日的话题,激昂的人声和老牛的低鸣在百年廊桥的棚底盘旋,现场感实足。他们也渐渐忽略了我这个陌生食客,我望着他们,也吃得无比满足。有人说就餐环境决定了一餐的品质,我看也是。老方瞅我吃得幸福,又来给我添了半勺,这添的不是食物了,俨然是总厨的拿手菜被欣赏的自豪,我们没有讲话,只是相互的点头致意。
隔年再去,许老师说老方摔了一跤,无法再出来摆摊了,村里的聚会也散了,眼里尽是淡淡的忧伤。

再一年去,下午三点,风雨桥上空空如也。
此文主要是念念这碗最后的柴爿馄饨和摊主老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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