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鹏举：犹记年前住富春

“犹记年前住富春”，实在想念郁达夫当年和王映霞在富春江边的神仙侣影。...

山青曾赠我王映霞所写斗方一件，一晃已十几年了。当时还真没仔细看，今夜打开才知写的是她自己的诗：“犹记年前住富春，澄江如练照丰神。别来几度沧桑改，浙水狂涛忆故人。”

这是她1938年的旧作，写给她一个女同学的，是一组四首中的第一首。原本还有个小跋，说到她正由湖南经福州去星洲。

王映霞会写诗，大多是七绝。毕竟是郁达夫当初的神仙侣，她的诗气质上乘，也可见郁诗的影子。她懂诗也写诗，或许因此，鲁迅那首著名的“阻郁达夫移家杭州”，是写给她的。

郁达夫感觉上海的气氛肃杀，决意迁居杭州。行前，由王映霞来鲁迅家告别，鲁迅为王映霞写了“钱王登假仍如在，伍相随波不可寻。平楚日和憎健翮，小山香满蔽高岑。坟坛冷落将军岳，梅鹤凄凉处士林。何似举家游旷远，风波浩荡足行吟。”这事这诗，《鲁迅日记》1933年12月30日有记载，诗中的“假”原为“遐”，“风波”原为“风沙”。

可惜，空有了鲁迅的好诗，这对神仙侣还是去了杭州，神仙侣的传说也终结在了风雨茅庐。



提到王映霞，自然是想说到郁达夫。郁达夫可能是上个世纪中最为凄美、最为壮烈的文人。文人其实是无力实现自己对于家国的抱负的。文人只是他所在的那个时代的心灵。可惜心灵时常是被无视和被忘却的。这就是文人毕生要面对的人生。郁达夫几乎毕生迎接着尖锐的心痛，国破家亡，让他不能自已，最后还是被鲁迅说中，游旷远了。可惜不是举家，而是他形影只单地游旷远。最终是惨遭敌寇杀戮，成为上世纪中国文坛以血荐轩辕的第一人。



郁达夫是伟大的小说家和散文家，还是一个伟大的旧体诗人。上世纪中国文坛旧体诗写个最好的，一个是鲁迅，一个是郁达夫。他们的旧体诗必然不朽。譬如鲁迅的诗句“梦里依稀慈母泪，城头变幻大王旗”，郁达夫的“曾因酒醉鞭名马，生怕情多累美人”，前者从梦里执意醒来，让自己的心灵直面刀丛，后者说是寻到了醉乡，暗自把心灵鞭挞成碎片。恐怕没人知道郁达夫心灵到底有几道鞭痕，只知道他是个鞭痕累累的人。

文人和烈士，两者看起来不相干，其实文人不是烈士，谁还可以称烈士？说文人是时代的心灵，时代的心灵不会死去，又有谁想过，既然文人是时代的心灵，文人的存在就是一种壮烈。



“犹记年前住富春”，实在想念郁达夫当年和王映霞在富春江边的神仙侣影。今年春天有机会到了富阳鹳山，写了三首绝句，这里录两首聊寄鸿爪：“鹳山旧日侣神仙，来没风波去没天。我亦春衫心思薄，泷头欲系五湖船。”“能把文魂剑魄收，少年心事哭无由。青山白水归何处，来上春江第一楼。”整整的一条富春江，我想以后许多年轮里，都该属于凄美和壮烈的郁达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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