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地文摘——一缸咸瓜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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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象中自我记事起，每年入夏前，都会腌制一缸咸瓜，大多数是用生瓜腌制。据说用生瓜腌制的咸瓜最好吃，脆，咸中自然带着甜，交关下饭。曾试过用黄瓜、茄子腌制，总觉得味道不如生瓜腌制的好，也没那么脆，更没那么甜。

儿时家贫，咸瓜成了最家常的菜——咸瓜炒毛豆、咸瓜炒蛋……一年中有很长一段时间内，饭桌上几乎没断过咸瓜的身影。我这个人挑食，喜欢吃的菜数都能数得上来，咸瓜是百吃不厌的。也许是因为姆妈腌制的咸瓜十分好吃，因为也去别人家吃过，总觉得别人家的咸瓜不如自家的好吃。

挑食的毛病不知道被批评了多少次，爱吃咸瓜的毛病同样也被批评了很久。这确实不是健康食物，没营养，没油水。连续吃上几顿，肠子都开始造反了，能便秘上好几天，所以有时候强迫自己吃点别的。而姆妈，总是吃太多的咸瓜。家里有其他的菜，她也要弄点咸瓜吃吃。我说没有油水少吃一点，她在炒咸瓜的时候便多放点菜油，盛起来的时候，能看到金黄色的油，这就算是有油水了。实际上放再多的菜油也是无济于事，咸瓜始终是刮肚肠油水的东西。

我渐渐长大，开始上学。考虑到我的营养问题，我在家的时候，桌上很少能看到咸瓜的身影。我回到学校，姆妈的家常菜又变成了咸瓜，因为每次回来都能发现缸里的咸瓜少了。

我开始劝姆妈少吃些咸瓜，对身体不好。她总是不听劝。平时她要下田干活，老吃这种东西怎么有力气干活呢？

跟大多数农村妇女一样，姆妈苍老得很快。农忙时意味着每天只能睡四五个小时。没有时间做菜，弄一条咸瓜洗洗干净就是一道菜了。这样的日子虽然不会持续太久，但对身体的影响却很大。周末从学校回来，不管作业多少总要尽量抽出一些时间做些菜，改善一下伙食。这样的时间太少，初三开始一星期只有半天假期，高中之后假期更成了奢侈品。很多时候，没法陪在姆妈身边，自然也无法顾及到姆妈的饮食。

毕业后，决心在外地闯一闯，很少能回家。知道姆妈过得清苦，每天在电话里都叮嘱姆妈要舍得吃，不要总吃咸瓜。她每次都是“噢”，却依旧以咸瓜为主，怎么劝都没用。只有我或者父亲回家的时候才能改善一点。

再后来，决心自己做点小生意，便把姆妈带在身边，至少伊不用再天天吃那么没有油水的东西，我也能安心做着自己想做的事。

等我成家，家里便很少能看到咸瓜的身影。我娘子是上海人，从小生长在城市里。和我在一起后才离开上海，和我开始了苦日子。日子虽苦，姆妈还是三天两头买来我娘子爱吃的菜。很长一段时间内连咸瓜都不腌制了，总不能拿这个出来给媳妇吃，虽然她也知道我娘子在这方面其实没那么讲究。

2014年1月，我的儿子出世。一家人忙着带孩子，我负责全家人的饮食。因为还要照顾奶奶，担心姆妈一个人忙不过来，我必须要为这个家做些什么。这段时间大概是全家伙食最好的。等2015年我和娘子都回到上海，姆妈一个人带着孩子，生活又要艰苦一些了。

很想将姆妈和儿子接到上海，无奈还要照顾老人，只有自己经常回家看看他们。一次无意当中看到家里多了一缸咸瓜。“姆妈，怎么又腌咸瓜了？讲了多少趟了，以后就勿要吃这个了，对身体多不好，容易致癌。”

姆妈回答：“到现在都没吃过，本来想没菜的时候吃的。”

“田里总归能寻着点菜的。寻不着，好去菜场买咯，勿要对不起自己身体。你看这个长白毛了，扔了，以后勿要再腌了。”

“今年黄梅天噶结棍，没腌透，所以长白毛了。本来就要扔掉的，你儿子太皮了，天天粘着我，都没时间扔。”

我就知道姆妈会这么说。

扔了这一缸咸瓜，仿佛扔了很多东西，是如何都很难捡起来了。

看到姆妈心里的不舍，其实我自己也有很多感触，很多往事一下子从脑子里跳出来。咸瓜炒蛋、咸瓜炒毛豆、咸瓜炒肉丝、咸瓜洋扁豆……一盘盘跟咸瓜有关的菜一道道摆在记忆里的饭桌上。“少吃点，有了咸瓜其他小菜都不吃了，下一顿不烧咸瓜了。”但第二天依旧有一碗咸瓜摆在我面前。有了它，至少能吃三碗饭。想当年，我也是元北村两大队四小队里出了名的“饭桶”，人小饭量倒不小，全拜它所赐。

从记忆里走出来，又重复了一句:“勿要再腌咸瓜了。”

“晓得了，以后肯定不腌了。”

说是这么说，我知道姆妈肯定还是会腌的。算了，等下次腌的时候，记得告诉我，我开始想念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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