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2016都柏林文学奖得主夏尔马

 

巴基斯坦裔英国小说家穆赫辛·哈米德(Mohsin Hamid)对话2016年国际都柏林文学奖得主、印度裔美国小说家阿基尔·夏尔马(Akhil Sharma)...



阿基尔·夏尔马


◇ 穆赫辛·哈米德(Mohsin Hamid,1971-),巴基斯坦裔英国小说家
○ 阿基尔·夏尔马(Akhil Sharma,1971-),印度裔美国小说家
□ 秦传安/译

〖译者按〗印度裔美国作家阿基尔·夏尔马,1971年出生于印度的德里市,8岁时随家人移民美国,在新泽西州的爱迪生市长大成人,毕业于普林斯顿大学。夏尔马很早就开始写作,他的第一部长篇小说《顺从的父亲》(An Obedient Father)分别荣获2000年笔会海明威奖以及2001年怀廷作家奖。他的第二部长篇小说《家庭生活》(Family Life)耗时13年,初稿达7000多页,最终定稿以240页的篇幅在2014年4月付梓,甫一出版,即广受好评。继2014年被《纽约时报书评周刊》和《纽约杂志》评为当年10本最佳图书,并在2015年获得福里奥文学奖之后,此书于2016年6月斩获了被称为“奖金最高的国际文学奖之一”国际都柏林文学奖。

◇我知道,《家庭生活》非常类似于你自己的生活。能不能告诉我,这部小说里面有多少是自传?

○这是小说家最讨厌回答的问题之一。

◇这我知道。

○长篇小说应该在严格的意义上来加以评判。一本书要么行,要么不行。有些东西在现实世界里是真实的,这一事实在虚构作品中并不能赋予它任何权威。

◇这我知道。我之所以问这个问题,是因为我的第二个问题是建立在你的回答的基础上。

○这部小说中几乎每一样东西都是真的。尽管在小说中,事情并不是按照我所描述的顺序发生。还有很多东西被我删去了,它们对于我的性格形成来说很重要。

◇你为什么不写一部回忆录?

○对我来说,回忆录是非虚构作品,而非虚构作品必须绝对真实。我不能合成人物。我不能仅仅根据我的回忆、而不是说话时所记录的笔记,而把对话归到某个人的名下。我还需要讲述一些非常重要、但就叙事而言却没什么意义的东西,这些东西将会毁掉对称性或叙事的节奏。这就是我个人对于写非虚构作品的信念。我觉得我不可能跳过所有这些障碍,还能写出有力量的东西。

◇你说你删掉了很多对你的性格形成来说很重要的东西。能否举出一例?

○与一个病人生活在一起的那种持续不断的绝望,没有任何希望。那种重力是我儿时和青年时期最重要的方面。忠实地描述它就会凸显它。然而,绝望是重复的和单调乏味的。它不仅单调乏味,而且还会扼杀读者对其他叙事线索的兴趣。

◇你已经两次暗示,你写的是关于一个人物的性格形成。能不能谈一点你认为这部小说写的是什么?

○对我来说,这部小说写的是一个幽闭恐怖症家庭里的一个孩子转变成自我——关于长大成人后的回顾并试图弄明白发生了什么。正如你所知道的,这是一部现代主义小说所做的传统的事情。比方说,我会把《家庭生活》比作《众生之路》(The Way of All Flesh)或《一个青年艺术家的画像》(A Portrait of the Artist as a Young Man),它受到了《众生之路》的启发。但对我来说,它也是我们这一代印度裔美国人的故事。我的感觉是,这是某种新的东西:一部严格的现代主义长篇小说,讲述的是童年的自我,特别处理了印度移民的经验。

◇你是不是预期这本书将会被称作一部移民小说?

○菲利普·罗斯和索尔·贝娄在很长时间里被称作犹太小说家。福克纳被称作南方小说家。弗吉尼亚·伍尔夫被称作女小说家。人们经常需要快速地描述事物,于是他们使用简略的表达方式。问题是,在使用一个标签之后,他们便开始仅就标签进行思考,而不是着眼于一部小说所提供的经验的整体。这就像在亲属关系,我们可能只聚焦于一件事情,而损害到一个你所爱的人所有的其他方面。

◇还有,人们使用标签来决定他们是不是读一部小说。

○是的,但实际情况是,简略的表达方式是必要的。

◇你身上一件令人感兴趣的事情是,你总是十分迅速地在特殊与普遍之间来回转换。

○我倾向于认为,我们大家几乎是一样的。我们全都感到绝望。我们全都与亲人之间有问题。我们全都担惊受怕。我们全都观察别人并认为别人比我们更幸运。当然,我们生活中的细节是独一无二的。然而,花时间琢磨我如何不同于别人往往并不会有多大成效。

◇你小说中的细节和你生活中的细节呢?在一些不能普遍化的方面,它们似乎是独一无二的。例如,那些古怪的奇迹制造者。

○它们并不是独一无二的。我希望你从未患过重病,但如果你患上了,到头来你也可能急病乱投医。

◇那些认为母亲是神圣的并跑来寻求她的祝福的人呢?

○这在天主教中不是稀松平常么?——所有殉道者都被认为是神圣的?

◇换个稍微不同的话题吧,你写这部小说花了13年。

○你那样说的时候我有点战战兢兢。

◇这个数字是不是正确?

○它是正确的,尽管我一直说是12年,由于某种原因,这个数字让人感觉得不那么痛苦。

◇是不是这本书的自传性质导致你花了这么长时间?

○因为我不想让这本书处理得像一部回忆录,请让我在讨论这本书时首先把它作为虚构作品,作为一种建构起来的现实。
创作这本书是一次不可思议的技术挑战。我希望我所发明的解决办法并没有显示出来,但它们很难发展出来。其中一个挑战是:很难写那些身体上很困难的事情而不导致读者把书丢开。读者读到一个人物正在变成瞎子,这个过程是如此令人难受,以至于他很想把书放下。我不得不创造出一个办法来解决这个难题。
还有一点也很难:创造一个第一人称的叙述者,而他可能是个孩子,尚没有能力理解足够的信息,好让叙事对读者来说清晰易读。
最后,像我写的那样一个人物,在长期生病的情况下,往往没有情节。发生的事情大多是时间流逝。这非常单调乏味,因此我不得不创造一系列小的叙事,好让读者继续读下去。

◇自传的成分呢?它们是不是让这本书很难写?

○我有一段艰难的时期,为的是想出一个稳定的视点,来观照我所描写的各种事件。我母亲让各种不同的怪人来到我们家,为的是唤醒我哥哥。我对这一做法感觉到极大的同情。我还感觉到,这样做对我和我的父亲造成了伤害。我母亲是不是很自私?或许她只是无知?如果她是无知,她是不是故意地无知?这些问题在写这本书的时候自始至终困扰着我。我希望,我与人物之间的斗争,以及他们把我拉近和推开的方式,是读者也能经历的东西。

◇我注意到了拉或推。你能比较一下这本书和你更早的一本数么?

○我想这本书要温柔得多。

◇我也注意到了这一点。我对每个人物都满心同情。

○《家庭生活》和《顺从的父亲》之间有一个技术上的差别,就是我在《家庭生活》中使用了更多的阐述。对我来说,阐述总是包含了温柔。尽管对读者来说,一个戏剧化的场景是一种证明和担保某种情感体验的方式,但阐述假设读者是老练的,可以看到普遍性。阐述暗示了对读者的极大信任,这种信任的表达使得一本书让人感觉得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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