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赏读】父亲和他的农具

 

板车 在我们那里,板车也叫架子车,它至今都是乡亲们运输农作物的主要工具。板车的构造极其简单:两个车轮,一对车...







板车

在我们那里,板车也叫架子车,它至今都是乡亲们运输农作物的主要工具。板车的构造极其简单:两个车轮,一对车把,一个车筐,就构成了一种简易的小车,经济而实用。



记得小时候家里穷,家里连这样的板车也没有,父亲和大伯,二伯,小叔几家共用一辆旧板车。每当农忙季节收割庄稼时,大家就轮流用车。眼看别人的农作物早早被运进了麦场,而我们还在眼巴巴地等板车,父亲就有些着急。后来,日子稍有点宽裕,父亲立即买回两个车轮,砍倒一棵树,自己动手做了一辆板车。从此,这辆板车就成了我们家的一个帮手,一个宝贝。

春耕时,父亲靠它运送种子,化肥。

秋收时,父亲靠它运送庄稼,粮食。
平常的日子,父亲推着它磨面,拉土......
为避免板车风吹雨淋,父亲专门为它搭建了一个简易的车棚,不用时就将板车放在里面。父亲每次干完活拉着它回来时,总要寻一只笤帚,将板车打扫的干干净净,再把它推到车棚里,放好。
有两年,家乡连年干旱,庄稼颗粒无收。村里人靠天吃饭,都面临着饿肚子的窘境,大伙心里都很焦躁。父亲作为一村之长,压力更甚。他整日愁眉苦脸,脸上的愁云堆成了小山。恰巧政府要在我们村头修桥,父亲就和村里的几个领头人接下了一部分工程,为的是能让乡亲们挣一点钱接济生活。
父亲接下的活儿当然是最苦的。新建的桥,前方矗立着一座山。父亲和村人要做的,就是将那挡路的一部分山腰移走。可想而知,这是一项多累人多危险的工程。没有挖掘机,没有铲车,乡亲们要靠的,就是几包炸药,还有铁锹和板车。



那些日子,父亲每天清晨就带着干粮,推着板车出门干活,直到天黑时才回来。他一边带着村人在工地上热火朝天的干活,一边还要负责他们的安全,很忙也很累。为了生活,村里的壮劳力几乎都出动了。女人们负责往板车上装土,男人们往外运,那热火朝天的场面,绝不亚于土改前的集体劳动。
父亲天黑前拖着沉重的步伐回来时,往往累得精疲力尽,但他还不忘清理板车上的尘土,再把它推回车棚。而这时,我已踩着小板凳做好了饭菜,等着他和母亲吃饭。父亲匆匆扒拉两碗饭后,就倒在炕头鼾声如雷。
那年完工时,父亲和乡亲们都领回了几百元的血汗钱,很是欣慰。生活得以维持,而父亲的腰身,却迅速弯了下去。
其实,父亲的板车让我看到了生存的艰难,看到了一个整日在黄土高坡上浑汗如雨,却依然一贫如洗的身影。看到了一个靠天吃饭的灵魂的挣扎,以及要维系一个家庭的责任与担当。多年后我再想起这段往事时,眼前出现的,总是父亲弓着腰身拉板车时的情景:他汗流满面,步伐沉重,嘴里喘着粗气,努力的向前行驶着......
我忽然泪如雨下,父亲载着的,岂止是一车土?一车粪?一车粮?那是一家人沉重的生活与渺茫的未来呀。
木犁

木犁,由犁尖、犁床、犁柱等多部件组成,再配上一个横8形的犁辕,就成为一种耕地的工具了。在北方,他曾被农人沿用过千年。后来,耕地拖拉机渐渐替代了它的位置。但在山高地陡的西海固,很多田地拖拉机进不去,所以木犁至今仍被我的父老乡亲广泛使用。



父亲也有这样的一个木犁,是他买来犁铧,找了几根合适的木料自己做成的。
小时候,常常看到父亲扛着它去田里耕地。天还未亮,父亲就摸索着爬起来。生火,喝罐罐茶。喝完了便扛着木犁去耕地。等他中午回来时,脸上,身上,鞋子上就全是土,仿佛在地里打过滚一样。父亲嘴唇干裂,神情疲惫。要知道,他一上午就要犁一亩多地呢。
等我长大一点,周末就会跟着父亲去犁地。他一手拿着鞭杆,一手握着木犁,吆喝着牲口在地里不停地来回走。我则跟在他后面捡杂草根,或打胡基(土坷垃)。
两头老牛在前一冲一冲的卖力拉犁,父亲也跟在它们后面呼呼的直喘粗气。遇到一些大的胡基,父亲还会及时的用脚踩碎。犁地是一项极其单调枯燥的活儿,需要不停地重复之前的动作,虽不需太大的力气,但却要有非常好的脚力。如此不停地走,等一亩地耕完,累的人腿都迈不动。但父亲似乎不厌其烦,别人家的地翻两遍就等着来年耕种,父亲往往会翻上三遍。他一丝不苟的侍弄着自己的土地,希望能从中多产出一点粮食出来。但结果却往往是徒劳的,因为老天不下雨,再好的地也长不出庄稼来。为此母亲经常抱怨父亲,说他是自讨苦吃,生来就是一个劳碌的命。



父亲很爱惜木犁,如同爱惜他的那辆板车一样。每当犁完地,父亲就会抓一把草根,坐在田埂上擦犁铧。直到把它擦得闪闪发光,才起身扛着木犁回家,然后再将它放到一个雨淋不到的地方。
父亲就这样用一个木犁耕种着二十多亩旱地,维系着全家的生活。我从来没有估算过父亲用他的木犁丈量过多少土地?只知道这二十多亩地,父亲每年要翻三遍,来年再耕种一遍,从不间断,一晃就是几十年。
而今,他的两鬓已霜花点点,却还不忘用木犁为自己的孩子们种一点爱吃的东西,比如玉米,比如土豆......
铁锹

年少时,我曾将父亲的铁锹当做是一种玩具:找一条陡一点的坡路,让妹妹坐在铁锹上,我拉着她跑。或是我坐在铁锹上,让妹妹拉着我跑。有时,我一用力,妹妹就会从铁锹上跌落下来,摔在地上,把裤子蹭破。父亲看见了,往往将我们一顿责骂,命令我们把铁锹放回原来的位置。我曾无数次嘟起小嘴对父亲的小气表示不满,不就是一只铁锹吗,用得着动那么大的肝火嘛?后来才渐渐明白父亲的不易:我们把铁锹和衣服弄坏了,还得花钱买。但在那个艰涩的年月,父亲囊中羞涩,哪怕是一分钱,都得算计着花。生活中,他更是能省就省。所以,父亲不得不用自己的严厉制止顽皮的我们。



至今记得,我们分家时没有住处。父亲就一点一点的为我们筑墙,建房子。他整日挥舞着铁锹铲土,和泥,忙的不亦乐乎。水是从山沟下挑来的,土是从村庄外面运来的,木材是从树林里挖来的,父亲倾其所有,为我们建了一个新家园:两间土坯房,一个土窑。居所极其简陋,但一家人却很满足。外面北风呼呼的刮着,我们则躺在温暖的被窝笑语连连。
也记得,有一回下大雨,山水冲坏了土窑,积水瞬间漫了上来。父亲立刻穿上雨衣,拿着铁锹,独自冲进雨中,去查看水路。他的背影很快消失在雨雾里,雨越来越大,只剩下我们焦急的等待。雨即将停时,父亲回来了,他满身的泥水。却顾不得换下雨衣就找来一块破布,去擦手里的那把铁锹,直到把它擦得能照得见人影才罢休。父亲认真细致的态度,绝不亚于对待自己的孩子。



在村庄,你每天都会看到拿着铁锹干活的农人,或耕种,或挖沙,或铲土。你看不清他们的脸,只有一种劳动者的姿态呈现在你的眼前。他们光着膀子,挥舞着铁锹,为生活努力奋斗着。这其中就有我的父亲,他的一生从未离开过这些农具,从未离开过自己的家园。他面朝阳光,紧贴土地,把自己的一生都奉献给了贫瘠的黄土高坡。为生活,为儿女,耗尽了生平所有的精力。如今,他老了,背陀了,眼花了,却依然舍不得离开土地。一个人固守着老屋,就如那些躺在某个角落的农具一样,寂寞而孤独。

时光的河水依旧在哗啦啦的向前奔流着,倒映着父亲刻满岁月之痕的脸,我总想留住点什么,却什么也留不住。

(转载自《葫芦河》2015年第2期,网络配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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