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茶马古道(6):马锅头

 

多吉说,他父亲的马帮从不怕抢劫的土匪,不光是他父亲当年枪法很神,抬枪就能打断一只飞翔的乌鸦的脖子,他还是西藏当年最有名气的马帮邦达昌的小头目。他父亲说,就是这样也遇到许许多多的危险。有一次他差点让一队想抢他头马...





我们让一条向两个方向分叉的小路难住了,连聪明得脑门上汗水从来未干过的阿克,也四肢长伸,朝路旁的草丛一躺,望着天空不动的云朵什么话也不想说了。  我说,我们该走哪条路?他说那条离村子最近,就走哪条。哪条近呢?他不回答,说我累死了,你们干脆就在这里挖个坑把我埋了。我把背上的糌粑口袋扔到草地上,说要死也得把口袋里的糌粑吃空,不然就太不划算了。拉姆把嵌在狗爪上的几个小石子掏出来,说走呀,别在这里说些空话。找个村子烧火熬茶,我的狗都快饿死了。  阿克说让狗选择吧,它的鼻子会嗅出村子的味道的。  拉姆在狗耳朵上狗语了几句,狗就懂了,跳下来,朝左边那条路跑去,站在路口汪汪汪不停地叫。我们踩着狗的脚印走,拐过一个弯,果然看到了人。  三个人蹲坐在一堆麻尼石前。一为须发花白的老头,瘦削的脸阴在宽边毡帽下,一手摇着转经筒,一手捏着佛珠,嘴里喃喃地吟着经文。另两人望着我们,脸上暖暖地笑着,好像看见了亲人。他俩的手却在袖笼里互相捏来捏去,我们懂得这是高原上常见的交易方式,一切砍价还价都在袖笼里互相捏手指进行,就是争得心内波澜起伏,刀刀枪枪你来我往,就像一场战争不分胜负的胶着,面上也是一片平静,树上飘下一片枯叶,或是落下的团鸟粪,脸上仍是一团和气的笑。袖笼里的事,外人看不懂,他们却自己心里明白。  拉姆却沉不住气了,过去问,前面有寨子吗?一位捏手指的矮个子舌尖弹了一下,站起来,对另一人说,成了。又回头对我们说,你们想去寨子吗?我们都点头,他便一声不吭地走在前面带路。  他其实个子不是很矮,只是习惯了走路罗圈腿,身子下蹲着一摇一摆,看走来就很矮了。阿克说,他是个长年在马背上混的人。他就回头朝我们笑,脸上的皱纹花蕊似的散开来。他说阿克的眼很准,他是从小就在马背上混着,那时,几乎每天都在马背上混日子,就是闲下来没事时,也趴在马背上翻找虱子。我说我们是寻茶马古道来的,很想找些老马脚子来说说话。他没回头,很自信地说,跟我走吧,踩着石头走,这里的路很滑。  他家就在寨口,是当地典型的单层石板屋顶卵石墙矮屋。牲畜圈养在隔壁,不像其它的藏房,圈养在底楼。牛肋巴骨窗开得很高,只一线亮光透进屋里,还未进屋,就嗅到了浓烈的酥油灯苗与酸奶的味。他在屋外喊,爸,记者来访你了。门口便出现了一张赤红的老脸。  他叫赤来多吉,他父亲叫堆堆汪须,是当年这一带最有名的马锅头,就是马帮的领头人。他带我们进屋,把一碗碗热腾腾的奶茶放在我们面前。他的茶桌擦拭得亮堂堂的,旁边的食品柜彩绘了漂亮的八宝图案。他说,他最喜欢的是马,好多年没嗅过马身上的汗腥味,想起心里就发痒。他儿子多吉就从里屋拿来缠着彩色丝线的马笼头,还有彩绘着金龙图案的护脑镜。他从儿子手里接过来,粗糙的手在护脑镜是摸挲,说这是最有出息的头马才能戴的。他家的那匹叫桑根的头马,当年戴上这个,再缠上彩色的丝线,漂亮得像天上下来的仙马。  他又让我们看挂在里屋的马铃铛。大大小小的铜制马铃挂了一面墙。他把每一个铃铛都掂在手里摇着,丁丁当当的声音中,我似乎看见有烟雾从铃铛里飘散出来,在屋梁上绕来绕去。那是这些牲畜的灵魂,飘下地它们就又成了骡马,兴致勃勃地站成一长溜,跟着打扮得漂亮极了的头马,踩着茶马古道出发了。  多吉说,他父亲的马帮从不怕抢劫的土匪,不光是他父亲当年枪法很神,抬枪就能打断一只飞翔的乌鸦的脖子,他还是西藏当年最有名气的马帮邦达昌的小头目。他父亲说,就是这样也遇到许许多多的危险。有一次他差点让一队想抢他头马的国民党兵打断了腿。幸好他骑上那匹高大腿长的头马,跑了好几座山头,才甩掉了那些凶恶的丘八。  早上,我们起床,多吉说他父亲准备了一匹头骡,无论如何要送我们一程。  那匹皮毛刷得光滑如绸的头骡,让所有的行头打扮得像出嫁的新娘。汪须老头子让儿子看家,自己牵着骡子,胸脯挺得笔直,额头与鼻尖上都有一层亮晃晃的油汗。他说谁走不动了,可骑在马上,我给他牵马。拉姆就激动地往马背上跳。阿克有些怒了,拖着拉姆说,头马是引路的,不是骑的。  拉姆气得把旅游鞋脱了让他看。天呀,我叫起来,她的脚板已烂得不成样了,大约是血泡破了又让路上的石子豁肿了。这么多天来,她竟然一声不吭,打闹嬉玩,什么事都没有一样,原来她却咬牙吞咽着难以忍受的痛。  她骑在了骡背上,却对狗说,你脚不痛你该走路,现在我是头马了,在前面给你带路。一嘘口哨,把骡子赶在了最前面。


    关注 嘎子写作营


微信扫一扫关注公众号

0 个评论

要回复文章请先登录注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