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定娃娃:天禄娃儿(1)

 

天禄娃儿家住在毛纺厂那幢楼的二楼上,楼下是个大厅,常常堆放毛纺厂收购来的牛羊毛,都用很大的麻袋子装着。每次,运毛的车来了,天禄娃儿就乐哈哈地跑来叫我和陈一凡,我们在羊毛包子逮猫打滚,还双手举起一大袋子羊毛包装大力士...





那时,我家还在上桥一个小院子里。小院青砖砌墙,石板铺地,院内正屋大门上有匾有木刻的联,上面的文字很古老,我一个都不认识。据说过去住的是康定一个有名气的生意人,此时是州农牧处的小宿舍。本来与州委伙食团是连通的,后来修了个厕所就与伙食团隔断了。

还记得,住我家隔壁的小男孩叫陈一凡,比我大一岁因此在学校比我大一个年级。还记得陈一凡是从绵竹转来的,眼角有个小伤疤,也许那里爱发痒,他的指头也常在那里抠,抠得又红又紫。有一天,他带着一个小伙伴来找我,他们说想和我玩拍烟盒。那时,我刚读一年级,让父亲管制着做他布置的一大篇算术作业,心里很痒却忍受着诱惑不想玩。我还记得陈一凡身边那个孩子走过来,比我高一个头,穿的衣服很大,长到了膝盖下面,他把衣服角提起来,塞到裤腰上,脸阴沉下来,嘴唇咧开,露出两排咬得很紧的牙齿,他站在我面前没说话,眼睛盯着我看。陈一凡在背后说,别吓他,他不想玩算了。我却看见那孩子的两颗黑眼珠朝眼角慢慢滚去,一直滚到了眼角边上。我忍不住哈哈笑了,那孩子也哈哈笑了。当然,我扔下了作业,和他们痛痛快快玩了一下午。

我才知道,那孩子姓吕,叫吕天禄,刚从将军桥上面搬到上桥旁边的毛纺厂转运站里。他与陈一凡是同学,比我大一个年级。小孩子总是爱被新鲜玩耍的东西诱惑,与他们玩在一起,我早忘了父亲布置下的那一大篇作业,除了上学,放学后我就与他们昏玩在一起了。

天禄娃儿家住在毛纺厂那幢楼的二楼上,楼下是个大厅,常常堆放毛纺厂收购来的牛羊毛,都用很大的麻袋子装着。每次,运毛的车来了,天禄娃儿就乐哈哈地跑来叫我和陈一凡,我们在羊毛包子逮猫打滚,还双手举起一大袋子羊毛包装大力士。最好玩的是用羊毛包子堆碉堡,我们藏在里面讲鬼故事,直到天黑了,大人遍街喊回来吃饭,也不愿意出去。

天禄娃儿很慷慨大方,他只要有一点好吃的好玩的,就会来叫我们。那个时候,很难吃到肉,更不用说香肠了。他有个叫天德的哥哥,在康中校读书,有一次带回来了一截香肠,说是带给他生病的妈妈吃的,当然也分了一小块给他尝尝。他没舍得吃,用手帕包着,跑来叫我和陈一凡,叫我们尝尝香肠的味。那时,我从来没尝过香肠,只咬了一点点,在牙齿和舌头上来回滚着,舍不咽下去。那种香味,刺着味蕾直到几十年后,我依然能回忆起那种香透心脾的味儿。

我去过天禄娃儿家,从大厅边上窄窄的木楼梯走上去,推开门是个很大的房间,里面很杂乱,靠街的窗户旁安放着一张床,他的母亲就躲在那里。天禄娃儿很坦白地说,母亲跳河,让人救起来后双腿就瘫痪了。他,还有妹妹每天得照顾母亲的吃喝屙撒,很辛苦。还有个小间,他住在那里,有时哥哥回来时,就同他挤在一起。妹妹在母亲旁安了个小床,因此家里很乱,从来就没有规整过。

早上,太阳刚刚飘进屋子里,他母亲用柔和的山西腔叫他,他就来轻轻把母亲扶起来,让新鲜的阳光照在母亲身上。母亲就一句一句数着他干的错事,说得天禄娃儿急躁性子发着了,就对母亲吼两句,也是山西腔。我呆在一旁,一句也没听懂。但天禄娃儿很能照顾母亲,打水给母亲洗脸,把刚热的饭端在母亲手上。母亲吃两口,就放在身旁桌子上,说想睡了。天禄娃儿就轻轻搀扶母亲躺下来,把窗户关上。

我对天禄娃儿说,你好安逸哟,家里没大人管你打你。他脖子上的筋硬了起来,说我妈妈要打我,打得狠。我说你吹牛,你妈妈那样子怎么打你呀!他说,我妈妈狡猾得很,我做了该挨打的事惹她生气时,她就压着火气不骂我,双手捧在被窝里骗我说,哥哥天德带了些水果糖回,想来吃?我当然想吃了,就走了过去,刚到床边,她一把抓住了我,按在床上,用旁边的拐杖狠狠地抽打。这样的子,我挨了好多次了。他还叹口气对我说,我怎么那么笨呢,妈妈每次骗我都信。她对哥哥和妹妹这样说,他们都不信,还躲得很远。

我从来没见过他的父亲,只听说是个老革命,一路打仗从老家山西打到这里来的。现在哪里,他不说,家里人也不说。只记得他父亲回来时,整整一天他和他的哥哥妹妹都不敢出门,也叫我们别来找他玩,可见他父亲对儿女们管教得很严。只是他父亲走后,他又来找我们,坐在街边上沉默着,好一会儿又甩着脑袋哭出声来,边哭边说凭什么打我,凭什么只打我一个人。我们问,他又硬着脖子不说,哭够了,他捋起袖子把眼睛和鼻涕一擦,又哈哈笑着与我们玩在一起了。

记得他家里的生活很艰苦,吃得也简单清淡,常常是玉米面加些大米煮成的糊糊,他喝得很痛快,嘴一擦再用毛巾把脸揩得干干净净,出门时爱蹲在楼梯边上捆鞋带子。衣服很破旧,是捡他哥哥的,长长的拖到腿弯上。但他穿得整整齐齐的,看着我们一笑,脸颊上就有了红光。有一年,他把家里的粮卡丢了一个,这下家里的粮食一下就紧了,他急得来找我,让我给他想办法。我有什么办法呢,我家里的粮票就那么点,我也不敢偷家里的。他说,我又没找你们要粮票,只是想想该咋办。有没有办法弄到铜呀铁呀,去收购站卖些钱就好了。我就与他到车队的垃圾堆里找废铜废铁,还把家里没用的生铁火盆给了他。他卖给了收购站后,不知道在哪里买来一堆洋芋。那一年,他家里的人就吃煮洋芋吃得想起洋芋就发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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