锤子和板凳 终

锤子和板凳，在那个村子里。...



回顾：

我张大了嘴巴，眼睛和鼻子挤作一团，好不容易才憋出一句：“谢谢。”

张寡妇依旧缝着那只布鞋，头也没有抬。

我惶恐地倒退着走了出去。

我走到院子里的时候，屋里传来张寡妇响亮的声音：“以后每隔三天的早上九点来。”

“诶！”我会心一笑，迎着落日从树枝间透到我脸上的余晖。

转眼二十年过去，板凳长成了大姑娘。但在我心里，板凳依旧还是一个稚气未脱的孩子。

像她小时候一样，我依然会在每天干完农活后采一些她最喜欢的花花草草回家来给她，有时是蒲公英，有时是矮牵牛，而她也会按时在家里做好晚饭等着我回来。

板凳最喜欢在晴朗的晚上到山上去看星星。每次天一黑下来，她就急忙跑到院子里，看看今晚的夜空有没有被云给遮住。只要能看到屋顶上方悬着几颗闪烁的星星，她就会催促着我赶紧把饭吃完，然后进屋挑一束采回来的花，拉上我就要往山上去。

“碗还没洗呢！”

“回来再收拾！”她总是这么说。

其实我也很喜欢躺在山坡上，在村里人把狗拴在树下，把鸡吆喝进鸡圈里，把一切都收拾好早早上床睡觉的时候，躺在山坡上就感觉离深邃的黑色更近了一些。

我和板凳有时候彼此沉默地各自数着天上有几颗星星，有时候我会给她讲述着我为数不多的几趟进城的经历，把她的眼睛讲得明晃晃地，直勾勾地看着远方的山丘，她也会给我提起在我下地干活的时候，村里又有哪家的小伙子给她大献殷勤。听她几乎把村中的小伙子都描述了一遍，我那时候就只认可李湾，相貌也不错，家境也殷实，最重要的是，我认为他是咱们村里最有趣的一个人。我心里一直琢磨着这件事，直到来了孙林。

“老王！”赵秀才隔着老远喊了我一声，把我从对过去日子里的回忆中拉了回来。我抬起腰，喘着粗气，缓缓地走到田边，把铁锹放在一旁。我得赶紧趁入土之前，把我这辈子给好好梳理一遍，这时候的我已经是一个七十五岁的老头了。

赵秀才三步一跳，五步一跃地拿着一张皱皱巴巴的纸跑到我跟前。

“你有啥事？”

我拿起那张皱皱巴巴的纸，眯着眼睛看了好一会儿，说：“这是什么？”

“我花了五天时间，翻了四本书，三本字典，两张报纸和一副春联，给你家锤子以后生的儿子找来了这些名字，你挑一个。”赵秀才说话的时候神采奕奕，像是高中了状元。

“谁给你说是生崽子，是女儿，听见没？女儿！”我用比那张纸还皱巴的手挥舞着。

“女儿的名字也有啊。”他把纸拿过来，叫我凑近，指着对我说：“你看，有小兰，英子，萍儿，娟娟，美丽，这些都是最近城里的姑娘最流行取得名字，你选一个。”

我盯着纸上密密麻麻的我看不懂的字说：“那就红燕吧。”

赵秀才满意地把纸折好收了起来，说：“好！我帮你记着。”

但他马上发现了有一点不对劲，又把纸打开，从第一行开始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然后蓦地抬头看着我，说：“不对啊，我没有写红燕啊。”

“板凳的名是你帮我想的，锤子的名也是从你的字典上找的，这次，我得自己想个名儿，不然没机会了。”我看着被云遮住半个脑袋的太阳发出的光照射在树杈上那群嘁嘁喳喳的燕子身上。

“好！”赵秀才一阵乱摸从内兜里拿出那根断了屁股的铅笔，把纸摊在左手上，用右手把“红燕”两个字写了上去。

“那我帮你记着，要是到时候你不在了，我就给板凳说。”赵秀才一阵乱戳把那只断了屁股的铅笔放回了内兜，又把纸折好，也放回了内兜。

我微笑着向他表示感谢，他微笑着双手被在后面，一步一挪地往回走去。

“吃饭了！”锤子从河边的方向跑来，手里拿着一束长寿花和一束矮牵牛跑了过来。

“太阳已经落到河那边那座山的顶上了。”

我曾经教过她：“只要你看到太阳落到了河边那座山的山顶上，那吃饭的时间就到了，我们就该回去了。”

她跑到田边，朝我挥着手里的长寿花。我把脚边的地再翻了一下，就扛着铁锹过去。

锤子把手里的长寿花递给我，说：“外公，这是给你的。”

“谢谢小锤子！”我笑着看着她，露出了那排缺了三颗牙的牙齿。

“走，咱们回家。”我左手拿着铁锹，右手拿着长寿花，和锤子走向了家的方向。

“妈妈看到这矮牵牛一定会很高兴吧。”

“当然了，只要是你摘的，你妈都喜欢！”

刚到家门口，饭香就扑鼻而来。我在井里打了桶水上来，洗了把脸才进屋去。

拿束矮牵牛已经在板凳手上了。

“真好看。”锤子摘了一朵附在了板凳头上。

我走过去扶着桌子慢慢坐下来，板凳和锤子也过来坐在了我的两边。

“爸，喝点酒吗？”板凳问我。

“好，那今天就，喝一杯。”我摩搓着手，看着已经四十多岁的板凳。

板凳从板凳上起来，拿着杯子去里屋倒酒。

“外公，你要少喝点酒。”说着锤子站起身又拿了两个杯子。

“好！”“诶，板凳啊，给我倒半杯就行。”我仰着头朝着里屋说。

锤子拿着那两个杯子也走了进去，对板凳说：“妈，给我们俩也倒上一点儿吧。”

板凳和锤子端着三杯酒走了出来，板凳拿了两杯，锤子拿了一杯，板凳把手里的一杯酒放在我面前。

“爸，祝你永垂不朽！”板凳说。

“外公，祝你万寿无疆！”锤子说。

“好呀，谢谢板凳，谢谢锤子。”我又笑了，笑得看不见眼睛，也看不见牙齿。

我转头看了一眼角落里，接着说：“我希望你们像那块磨刀石一样，坚韧就是它的光芒！”

三个杯子碰在一块儿，发出了清脆的银铃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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