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降生,就是为了等待 人邻

 

点击图片上方蓝字“诗刊社”,一起玩耍吧^_^墓志铭——致黄昏来看我的人 那么多人,已经离去,我不过是其中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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墓志铭

——致黄昏来看我的人

那么多人,已经离去,

我不过是其中一个。

请你们经过我的时候,

小声地读一下我的名字吧。

真的,我写下了那么多,

也许都不如这个寻常的黄昏。

也许,我一降生,就是为了等待

这一片青草地里永恒的寂静。

荒草

把山坡上的荒草,那被

秋风加重的荒草

按在纸上。

我需要这荒草。

我需要能静静地按住荒草的

时间。

我要窄窄按住

直到它们突起、杂乱

怎么也无法止住它们的

深秋里骇人的荒芜。

黄昏伏案中,想起一位病中的亲人

灰尘,略略拂去;案上,净亦不净。

案上,残茶凉透,如隐忍烈酒。

几枚干枯石榴,若古老的铁。

——无以言喻的,

仍是无以言喻。

我曾坚韧,现在,却如许衰弱、无奈。

我感到了渐渐趋近、逼近的。

我嗅到了空气里缓慢而来

却丝丝入扣的苦寒。

我懂得,我哪里会不懂!

生死之间,原不过是小小沧桑。

命随意给了的,命依旧要随意拿了去。

向晚时分

高原熔金,斑斓生死,言辞只能如哑。

人,只能注目——

云低,水落,山如茫烟,

大地起伏,

如丰乳,如温热母腹,如沙,如尘,如细雾,

如慈悲,如木然,亦如无无……

让人有泪,亦不必有泪。

鸵鸟

它们,

带着笨重羽毛的

奔跑

让人难过。

灼热的沙砾上

它转弯的时候,那一刻

是那么黑暗。

旅途:骑马的记忆

小道上,满是马的味儿——

马的汗味儿,马的鼻息喷出的青草的发酵味儿。

马蹄“嗒嗒、嗒嗒”,

也“嗒嗒”了她的低头一嗔。

这让我想起昨夜,她的身子

软软温温的汗湿,也有如马的

有点儿放肆不羁的那么好闻的味儿。

——缠绵时分,那些爱、呓语,

总也不够的贪婪、叹息,真的有如这小道和路边上

笨拙挪动的蟾蜍,疼痛的碎石子,

逆光里的蜂拥的蚂蚱,

有如日落之后倦怠餍足而带刺的馨香野花。

二月

还看不见,其实草已经绿了。

不时低下头的羊群,干冷的风里,

弯弯羊角

却是意外坚硬。

还看不见,

而四处已经是草的暗暗生长气息。

未脱荒凉的二月,那敌意

也竟然是有些驯顺的。

黎明

一只小羊,它的

青草露水间的低头,间或抬起

——它抬起头的那一会儿,有如

洗沐之后黎明般的洁净祈祷。

它抬头的那一会,确是有些出神的。

我偶尔目睹、想要说出的,亦因这只羊的

洁白、娇小、无力,

而有自觉卑微、不洁的几分郑重。

假如

假如没有——没有——

一直、一直没有死亡。

假如死亡,不诅咒,不赞美,

只是世界的一个小小合上。

假如,死亡也会羞愧。

假如所有的生,都比死亡仓促。

假如,死亡在泥土里还在顽强生长。

假如死亡,比活着更重要。

我要说——

人生在尘世,要死亡在天堂……

蛾子

它翅膀的无奈,方向的无奈,

这可怜的,自己惊慌了自己的蛾子,

要飞往哪儿,

甚至连它自己

也不知道。

它飞着,无奈,惊慌地飞着,

不确定,不知方向,不知生死,

不知它的命运,

就羞涩、慌乱地触了一下

这个世界同样无奈、惊慌的命运。

五步蛇

草丛,幽暗,蛇静止,如夭亡。

因这冷,格外镇静的冷,

蛇也许会有冷静的思想。

这于虚空里淬炼了的,焉有虚无之理。

忽而,蛇,消失,可它之前的存在——让我

三步之后,忽地想起四步、五步。

我停在三步之地,冷汗涔涔,不敢再走。

而不解的是,这近在咫尺的五步之地,微光迷离,

叫人战栗,

却叫人可以有甘心死去的沉迷……

小虫

石阶上,停着

一只翅膀长长的淡绿小虫。

我小心蹲下,试图看清它的眼神,

它欢迎或者是猜疑,或有微微敌意。

可它旋即跳开,跳开,但不离三寸之地。

我用相机拍它,却影像模糊,

似乎是它冷静的拒绝。

我再次趋近,它再次跳开,

另换一种姿势——落下,

依旧是不离它的三寸之地。

我能明白,这是它的地界,它的小王土。

它也许正享受着树丛下这台阶上的一线阳光。

它的跳,有着小小的恼怒、愤懑,

但它已经学会了克制,抑或本来就不屑。

跌落的梨子

沿着山坡、老屋,高的且高,低的且低,

高有高的安详,低的也有低的安详。

环绕着的,是祖辈种下的老梨树。

梨子,六七分熟,七八分了,而最终未熟。

而散落树下的

那些梨子,也有落下的悠然。

跌落的梨子,有的生绿,有的枯黄,有的已然发黑,

也有的,大梦过后,近乎枯槁。

而这些——尤其是近乎枯槁的,看似无味,

却有“草木得常理①”的怡然,有秋风里的无畏,

亦是蔑视了什么,甚至连蔑视也都不屑。

它们厌恶就要成熟的秋光,厌恶所谓的甘美,

只是淡然,于悠悠的酣眠里,

看见头顶的时间,渐渐干硬、消逝。

①   陶渊明《形赠影》句。

旅途:想起古代

古代,无大事。

古代有大事,亦无从知晓。

旅途道听,大率无谓的轶事、旧闻。

家书到了哪里?

家书所传,已经是上月的事了。

于今,亦无大事。

大事,都不在身边。

现代人,闲出一身的盐。

那些所谓大事,千里之外,于我何干,

即便十里之内,亦与我何干。

还是古代的好,

古代,无大事,

家书到了哪里,才是大事。

老母妻子儿女,才是大事。

唉,上月殷殷托付了的家书到了哪里?

长途汽车上的老夫妇

世间的事,皆是悲哀。

长途班车上,一对老夫妇,

男人起身,在座位上弯腰整理什么,

女人,侧身看着。

男人俯身更低的时候,

灰白凌乱的头发贴到女人的肩上。

我看到女人的脸,

眼神低在男人拾掇着什么的手上。

汽车颠簸,女人看着,男人依旧在拾掇什么,

男人的头发在女人的肩上蹭来蹭去,

两个人并不漠然,但也没有什么喜悦,

如同淡淡的温水,体温一样的温水。

世间的事,凡看到的,皆是悲哀。

关于“吃”的一些闲话

动物、植物,但凡任何一样,

人都会问:能不能吃?

有的,能;也有的,不能。

可是人为何不能安心,素心以对。

动物,且由它们去吧。

它们另是一个世界。

至少是半个,在荒野,在山林,

至少,在人之外。

人于植物,亦要安心。

即如所谓的蔬菜,本先即是野草,

水果玉米小麦,亦都是野生野长。

是野生,不是生来就是人的食物。

我知道,甚至是水,也会有给人吞咽的疼痛感觉。

但,只能如此。那最少的,玉米、麦粒,

胡萝卜、小白菜、土豆、蘑菇,

一点无奈的菜籽里榨取的油,

还有盐,亦不要用火,

河水小溪、井水、泉水、湖泊,亦会因为火而痛。

就尽量那么一点点,一点点——就足够了吧!

且要轻柔一些,摘采、烹食、咀嚼的轻柔,

即便如此,水亦是会痛的。

那些土豆、麦粒、青菜,我们要更温柔一些,

要干干净净,有些无奈,安静、感激地低低俯下身子,

路上遇见它们,要停下,点头,说些什么,

虽然我们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诗在中年 | 人邻
一些年前,于诗,我有这样的文字:

人在纹丝不动的时候,诗歌才会蠕动。一棵树一棵草的真正生长也是在寂静里。诗歌的诞生,就在那样的静夜里。我偶然看见一只坚硬的甲虫在我裸露的手臂上又凉又麻地走过去,看着甲虫行经我的手臂,我的汗毛像刺倏地立起来,并随着我内心的平静而再次柔软。我深深地屈服于甲虫甲壳上微妙的光泽、它精巧的鼻子、足上纤细的倒刺。我甚至想象在炎热的夏季,它的额头上可能会有极其精致有如雕刻也似的美妙汗珠。

我屈服于那样一种诗歌,看似宁静,其实是经由可怕的观察、深入而抵达了某种深渊的诗歌。而一首缘于巨毒的甲虫悄然经过而诞生的诗歌,也许就是我追求的诗的极致。

但是,现在变了。这个变,是变化,那些“静夜”里的东西也许依旧在,但是化而为另一形态,似乎宽阔了一些,随意了一些,而对其间人生五味的反复咀嚼,不仅是无奈而顺从,而是安心领受了。

一些年前,有诗人论“知识分子与中年写作”。我对知识分子写作和中年写作都无兴趣。我以为所谓写作,与一切无关,只与写作本身有关,与人生不得不经历的有关。

已届中年,万事大约知晓底细了,然而还是不肯认输。这不肯认输,亦实在是还有话要说,于诗人来说,是有诗要写。中年,其实亦是真正创造的年龄,不说进入所谓澄明之境,“澄江一道月分明”,总是看到了一些的,这也才有了这样的一些新作。

五十以前、四十以前写的那些诗,到如今,返回来看,觉得不错,但总是有几分心虚。某个年龄,自然会有某个年龄的诗,但要抵得住人生才好。而自己那些诗,似乎是有些抵不住的。

这一二年,看木心的诗,觉得真好——

半个世纪以来

我急,命运不急

这是命运的脾气

而今,眼看命运急了

我不急

……

这亦是如今我的心境。知道命运,其实就是已经过了知天命的年岁,而诗怎么可能还在某个“点”上呢?选在这里的这些诗,也正是我这一阶段以至于我之后很长时间的命运吧。

我希望能保留我过去一些诗的特征,那毕竟是我曾经试图深入这个世界的唯一方法。但是,也许,不能了。

我只能退却,甚至投降、屈服、顺从、祈求。这个世界,太强大。尤其,面对它强大的方式,你只能无奈。我唯一能做的,是只能卑微地写下几首仓促的文字,不足以抵御的文字——文字怎么可能抵御。

但是,转换过来说,这样的文字,若有它的神秘使命的话,“它”必得回报。也因此,我侍奉这些文字,如同侍奉神灵,如同侍奉可以改变命运的什么。这样的命运,也使得我懂得文学哪里是荣光,全然是顺从。

也许,这才是中年写作的意义。

对生命的意义,也许真的是要到了中年才可能知晓几分。而在这样似乎深知了什么是中年,依旧能对写作持之以恒,实在是生命的奇迹,但亦是生命的残忍。因为,你看清了,看透了,而依旧能“直面”着写下去,直到最后。

我这一二年的诗,写了人,写了与人关联的神秘的物,写了人和物,写了笼罩一切又虚无不可见的时光,甚或干脆有时候痴迷于抽象。抽象,其实更是一种“无视”、一种“不忍”。

自然,温暖是有的。人存活于时间空间,蔓延于广漠的世界,个体是多么脆弱。这温暖,来自于亲人,来自于知己。亲人是血缘,同生死;友人是机缘,共命运。而更大的温暖,是历经一次次黑夜之后,黎明一次次到来了。自然界的强大轮回,这才更是人存活下来进行创造的力量源泉。

诗在中年,自然是中年的况味。幼而长,长而及至中年,已经看见了老年,不是要矫情说些什么,我以为中年其实可能是最好的写作年代。我们所看到的最好的作品,也许都是中年的写作。曹雪芹若没有中年的反刍,哪里会有《红楼梦》(我多讨厌这个书名,其实《石头记》多好)。诸多大师的作品,亦都是中年于人生世相的反刍之作。能够留下的诗,大浪淘沙之后的,亦应该是中年的。我不知道,也不会去查究里尔克的名篇《秋日》是什么年龄写的,但我以为那心境那情怀必然是中年的,强大而从容,而睿智,在宽容一切之外,有几分决绝。

我的中年之诗,也是这样的过程,偶尔的决绝,但总体的是宽容、无奈、顺从,一点点的试图挣扎。也不再耽于过去的所谓的“美”,大而化之了,以为“美”是无处不在的。以为人生就是“美”。寻常的生活是“美”,卑微是“美”,顺从是“美”,挣扎亦是“美”。反过来,“忍耐”亦是“美”。唯一的是,理解这种“美”,是需要经历的,是已然经历了生活的反刍的,而历经了这些的人,往往已经不再年轻了。

读诗,不是去读“美”的。在愉悦之余,可能更多地读到的是痛苦,是人生看不见的背后。但是,也正因为这样的阅读,深入世相的阅读,让我们知道了所谓的人生,知道了人与人的共生。而自然给予我们的启示,让我们知道了我们所谓的人生,其实是狭隘的。

偶尔,我的某几句诗里,似乎有些“厌恶”,虽然这“厌恶”,其实是真正的热爱。有这“厌恶”,说明我还是狭隘的,说明我于澄明之境,还远远没有抵达。

来源:《诗刊》20162月号上半月刊“视点”栏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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