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向西,长安往东

 

西安,当你走过芳华和蹉跎,这片苍凉大地...

这里有每个人用尽生命描述的经历
根据真实故事撰写,姓名作化名处理

《他们的故事》专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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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材提供/xjtu_RAY

作者/northernwood

本文约4998字,阅读时间9分钟

1
周瞳给外公听郑钧的长安长安。此时,周瞳的外公已没什么意识,整日木然地坐在轮椅上,在封闭的养老院内喃喃自语着让人听不懂的话。

外公还没得阿尔兹海默病前,经常和周瞳说起西安交大西迁的经历。那是一次悲欢离合的复杂情感,有不少教授和职工不愿西迁,但国家的使命掩盖过每个人对家乡的眷恋。

外公说,他的故乡在东方一个叫上海的城市。周瞳始终不明白外公为何总是如此固执,西安不是挺好的。他记得小时候如果说一句西安方言,外公就会不顾母亲的面子放下碗筷呵斥周瞳。

在周瞳心里,外公似乎从没喜欢过西安,正如周瞳自己对上海没有过好感。周瞳只想留在西安,而外公却惦记着上海,一个向西,一个往东。

如今,外公已认不得他,周瞳放的那首长安长安却让外公眼里闪着令人察觉不到的光。虽说不出话,但模糊的齿音却让周瞳很激动。

周瞳觉得,也许外公自己全然不知,其实他早已对西安产生了情愫;几十年的相守,早已离不开这里,即便外公他自己从未谈及。

周瞳外公的病床上,还留着母亲昨日带来的甑糕;外公是上海人喜欢甜食,而甑糕这红枣米豆的香甜味夹杂着丝丝微苦,这样的味道却成了外公思念上海的慰籍。
 
西安交大兴庆主校区
2
周瞳小学后曾随母亲回到上海短暂学习过。至于父亲,周瞳的父亲是咸阳当地人,在西安交大里做保卫工作。

而咸阳就像广州和佛山的关系,甚至比这种关系更近,西安和咸阳紧紧挨着几乎成了同体,就连机场也叫西安咸阳国际机场。

来到上海时,住在石门一路的破旧老房里,在外公亲属的帮助下,周瞳在上海黄浦区借读。他总对同学们说自己的外公是交通大学的老教师。有人问,你不是西安人吗,怎么外公是上海交大的? 周瞳反驳,我外公是西安交大的,60年代前从上海西迁过去的。

周瞳记得离开西安前,他们家就在城墙附近的碑林区。放学后和同学们走在城墙上遥看远处的西安城。虽然西安的天总会有一层迷雾遮住,但当风吹过,当鸟儿划过天际,这一切都带来前所未有的肃然。

西安城四四方方,从上往下分别是未央,莲湖,碑林和雁塔。这四个区串联起西安的轴线。周瞳并不羡慕那些靠海的城市和那无垠的大海。对于他来说,西安城墙外的一切就是他的所有和海阔天空。

在碑林老城的青石路上追逐,吃王胖子泡馍,就着大蒜,醋和辣子一口一口。那几口泡馍下去就能把胃给撑满,大半天都不饿。



西安回民街钟楼地铁站附近
3
在上海的日子时间过得很快。这里的潮湿,阴冷以及这里的梧桐和弯曲的街道,慢慢地让周瞳熟悉。但他始终谈不上爱,仅仅是适应。

在周瞳看来,这里没有泡馍,这里的肉夹馍很不正宗,这里的人都讨厌大蒜和辣子,这里的各种甜品让人甜的发齁,这里的汤包太过油腻。他叛逆地拒绝融入上海-这座母亲和外公的故乡。

几年后,周瞳的母亲因为工作关系又回到西安,周瞳也在初二时回到西安碑林。回到故土时,觉得西安老城区内依旧如初,他不知内心有何种翻涌,却在遥看灰霾的天空后露出微笑。

对于西安,周瞳更爱用长安代替。西安西安,总有脱离古城的恢宏,更少了一份沧桑的厚重,而长安则更有共鸣。

说起西安其实并不西,甚至还没重庆靠西。可周瞳之前身边的上海同学一直认为西安是一个塞外的城市,甚至说还靠近乌鲁木齐。在他们眼里,西安是一座仿佛隔绝了世间所有纷扰的城市。

之后的成长岁月,周瞳去过成都,来过兰州,到过银川,每个城市的短暂停留却始终让他无法忘记上海和西安。也许这两座城记载着他最长记忆时光。

记忆成就了周瞳的人生,而时光映衬着他所有的岁月。就像外公将光阴献给了西安,母亲把青春留给了这里,而周瞳,则将记忆混合西安古墙和小吃的味觉,那一份份断续的记忆留在这小而旧的碑林老区。



西安钟楼傍晚休憩的市民
4
周瞳在西安交大的第二年,外公去世了。

周瞳母亲是从头到尾一直陪伴外公的亲人。外公并不是什么教授,也非有名的讲师,只是一名普通的教职工。直到失忆前还经常在家里和外婆说上海话。

外婆早在周瞳高三时去世,外公却早已不知。他的母亲每次过去给周瞳外公喂甑糕,外公总说,凤儿也爱吃,给她留点,给她留点。而凤儿就是周瞳外婆的小名。

父亲没来得及赶回西安前,外公就火化了。就像碑林这个老城内的老人们一样被人遗忘,慢慢地消散在西安的古城墙内。

母亲整理了外公的信件和日记,外公的日记中大部分记载着生活在西安的流水账。最后一篇,上面写满了外公对家乡的思念,却又写尽了对西安的爱。

周瞳不明白,爱与思念原来是可以拆分的两种感情,外公至今放不下对上海的思念,却又早已爱上融入西安这座外人意义上的边陲之城。

周瞳的母亲偶尔会自言自语。她是外公的独生女儿,家中的亲戚都在上海,因为长时间不太来往有些形同陌路。周瞳深深地感觉到母亲对于西安的爱也在消散,有时她会说,要不我们回上海吧。

大三时,周瞳的父亲和母亲协议离婚。

周瞳的父亲留给母亲灞桥区一套房子,而周瞳也无所谓跟随父亲还是母亲。他只想毕业后离开西安,这无关乎家乡,这只是每个年轻人必然的选择。



西安古城夜景
5
周瞳再次来到上海时已过去多年。印象中的石库门早已面目全非,被矗立的商务楼和一张张围墙外的大幅海报所替代。

西安,是他的故乡;他就像千万个毕业后的西安学子一样离开那里。但上海,却在不断地前行变革中变成早已不是他记忆中的城市。

周瞳的母亲并没有再嫁人,他的父亲在长安区和另一个女人结婚生子。父亲老来得子的消息令周瞳平淡,但他知道母亲的心里依旧无法平复。

外公外婆的离世,父亲的离开,以及周瞳的离去。只是周瞳的母亲早已明白会有这么一天,只是上海,让周瞳的母亲稍许欣慰。

周瞳在金桥找了一份外企销售,不温不火地做着,收入倒也稳步每半年提高一次。母亲那会儿问他想不想在上海买房,可以把灞桥区的房子卖了,她住回碑林区。

周瞳的父亲偶尔也打来电话,但他知道,父亲有了新家,再怎么说他和父亲的那层感觉会淡薄很多。只是在忙碌出差之余,夜幕降临时,周瞳抽根烟,他偶尔有时觉着西安和上海都如此陌生,更唏嘘他如此的漂泊。

这是自己的选择,无关乎后悔,只愿漂泊中寻找人生意义。



西安小寨夜市
6
公司常派遣周瞳去兰州和银川。曾有半年常驻兰州,偶尔节假日回到西安同母亲聚聚。话虽不多,但母亲总会在家包传统的上海大馄饨。

母亲一直记得他最爱吃的荠菜馄饨,那种荠菜和肉馅混合的香味令他回味。那天,母亲不在家,隔壁邻居对他说,你娘亲常有空没空去西安交大逛。

周瞳知道,那是母亲幼年常去的地方,西安交大老校区和兴庆宫里的每一个大树,每一个转角和教学楼都留存着母亲记忆的身影。

那天,周瞳陪母亲逛了小寨和钟楼,可相比钟楼的游人如织,母亲更喜欢小寨那块儿。她对周瞳说,西安也热闹了,西安也繁华了,你要有机会就回西安工作吧。周瞳点点头,母亲又说,上海机会更多,没关系,你自己看着办。

说着,脸上写满了无奈和期待,他不忍回望,继续搀着走过说着不同方言的人群。

记忆里,周瞳似乎很少在大学毕业后这样陪着母亲。夜晚的大雁塔,古城墙,西安在灯光的装扮下就像唐朝时的都城。她璀璨着,也孤寂着,守望着西北眺望着远方。

和钟楼及小寨形成鲜明对比的碑林老城,在落寞的一间间小饭馆里展现着自己不同的热情。对于周瞳来说,碑林老城的繁华是一个时代的印迹,更是他幼年的所有承载。

周瞳在想,那会是外公所爱的西安吗? 虽然他曾一度以为外公只是因为上海更繁华所以才怀念,直到读了外公的日记后才明白,怀念无关繁华,无关生活,那是留存在血液里的东西,那是支撑回忆的东西。

他爱这里的辣子,爱这里无处不在的泡馍,爱这流动的叫卖甑糕和凉面,就像过去那样,外公带着他吃着甑糕,带他去西安交大和兴庆宫玩。夜里在碑林老城的大院里听着外公讲述上海过去的故事。

恍然间,仿佛西安就在上海西边紧挨着,如此之近。周瞳不知向西,还是往东。正如母亲,外公,和那些所有西迁而来的人。他们在时光中徘徊,永远不知故乡的方向。



西安兴庆宫腊梅

西安古城鸟瞰图
7
周瞳分别谈过两次恋爱,一个是上海人,一个是兰州人。两个人都说过喜欢西安。周瞳知道那只是简单的喜欢,并不是深入骨髓的那种爱。

上海女孩叫安,兰州女孩叫心。恋爱的开始是美丽的,也是温存的。有时周瞳会忘了眼前在他身体撞击下的女孩是安还是心。

安问过周瞳,是不是以后就在上海定居。可周瞳犹豫了,当一个女孩看到连这么简单的誓言都无法确定时,结局便是慢慢离开。

分手那天,安又一次将自己给了周瞳。这间金桥开发区的小户间外是车来车往的中环路。安略带难过地说,也许再也不会来西安。周瞳说,你一定要来,我会带着你玩,衣食住行我全包了。

那次之后,安再也没提及去西安。2年后,安结婚了,在微信里周瞳看到了一个洋溢着幸福笑脸的安。他没有再打扰对方,有时感觉安就像是另一个故乡-上海,遥望却不可触及。

也许,安存在微信里就好。

心是周瞳常驻兰州时认识的,是兰州大学的研三生。豆瓣同城活动中认识,相知。有时心的一举一动都像安,却有着西北的大方和随性。

安像上海,心像西安。和心相处的半年时光是舒服的,心会记得周瞳喜欢吃的所有东西。和安不同的是,心为了周瞳没有去南方,而是留在了兰州。

兰州有种不同于西安的大气,这里虽没有西安古城的恢宏,却有着黄河的奔放。心经常带着周瞳望着平静的黄河之水发呆。周瞳觉得,有黄河的城市也是如此美丽。

心对周瞳说,你别看兰州境内的黄河如此平静,可越往下游却惊险。

周瞳明白,他和心的感情总有停止的一天,心不是兰州人,而他也不是兰州人。只是在感情停止那天,心也将弃兰州南去。

半年后,周瞳回到上海。行李箱里塞满了心整理的衣物和小吃。心没有过来,而是去了深圳,周瞳问心为何要离开兰州,虽然这句话问着很没什么新意,心在微信里发了一个笑脸,接着说,兰州很美,但我很想去深圳打拼。

傻瓜,你也走了,我留着干吗。

半年后,心结婚了,只是心拉黑了周瞳。他这才明白心和安的不同。心的爱是大气的,是热烈的,是敢爱敢恨的。而安的爱是细流的,是温柔的,他和安的聊天仅限于问候,却和心相隔天涯,从此不再往来。



西安大雁塔

西安古城墙雪景
8
在1年前,周瞳的母亲突然昏倒在去菜场的路上,他还记得那天的前一晚,他微信母亲说后天有机会回西安看看,住上一周。

周瞳赶回来的第2天,母亲的心脏永远地停止了跳动。

西交一院的ICU内,呼吸机下的母亲像在微笑。门外的周瞳胸口感觉有什么东西堵住一样。

周瞳始终不清楚母亲是否还思念着上海,母亲没有留下任何日记,也许,母亲最终还是爱着西安。那之后,周瞳母亲的家人想把母亲和外公的墓迁回上海,但他婉拒了。

西安,毕竟是母亲和外公奉献过青春岁月的城市。母亲,外公,甚至是周瞳的芬芳年华都献给了那里。

母亲火化的那天,西安依旧车水马龙,周瞳觉得人生的每一个重要时刻在面对城市和这个世界的变化时,都显得如此渺小。那天,父亲来了,还有邻居,让周瞳意外的是心也来了。心

风尘仆仆,点头示意后又消失在人群中。

周瞳记得幼年时母亲说起过上海曾经的繁华,母亲说,上海的外滩万国建筑群连绵起伏。周瞳问母亲,是不是像山一样连绵起伏。母亲笑笑不语。

直到他初中和大学毕业后两次来到上海,母亲的记忆里,也仅有外滩依旧像那幼年时的那般叙述。

他走过徐家汇的交通大学,和西安交大一样的牌匾。那一刻,是西安,还是上海早已不重要。在时光的流逝中,似乎关于生命的所有点滴都如此无力。城市也是如此。

而甑糕,那略带苦味的枣香,混杂着米和豆的芳香就似母亲和外公外婆的青葱岁月。每一口是一个记忆,每一味是一段过往。
9
周瞳再次回到西安时已是2017年末。此时,周瞳有了一个稳定的女友,准备谈婚论嫁。

回到西安那天,周瞳给母亲扫了墓,去父亲家吃顿晚饭。夜里来到西安交大的兴庆校区,霎那间,有种难以名状的感觉要冲破喉咙。

周瞳和几个继续读博的同学一起去看了冯小刚的‘芳华’。当电影谢幕,绒花歌曲响起,周瞳下排的一对老夫妻紧紧地相拥。人们时而拍手,时而抹泪,却无人站起离去。

周瞳深深地将脸埋在手掌里,他感觉到脸湿了。那伴随着他所有记忆里关于母亲和外公的芳华,一起在岁月的长河中消逝。就像这部电影,就像那些不为人知的人生一般。

西安啊,西安,也许该叫你长安。

周瞳不知该用什么来感受这座城市。他的青春,母亲的青春,和所有来到这座城市付出自己短暂一生的人们一起铭记。

在这片土地上,每一个外乡人用青春和岁月染红了时光。在那天,西安走进了周瞳的心中,母亲和外公也走进了西安。

母亲和外公说,他们的故乡曾在上海,那是一个有着万国建筑群的江边城市,那里的夜里灯火通明,那里流淌着一条叫黄浦江的河流穿城而过。

但在几十年的流逝后,当芳华老去,当周瞳将郑钧的长安长安放给外公听时,外公笑了,他知道,西安早已成外公无法割舍的故乡。正如母亲,亦如他。

当秦腔在城门的远处响起,古城楼的岁月被黄沙遮掩,那是一种粗犷和大气,更似温柔和蹉跎。

1月初,周瞳回到西安,一场瑞雪将这里装扮得银装素裹。纯白如净的雪仿若一首永不谢幕的陕西秦腔。它悠扬婉转,曲诉衷肠,在苍凉的西北黄土地上呐喊:

长安,长安。

最后可以安静地聆听这首歌
由衷感谢/xjtu_RAY
文字编辑/northernwoo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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