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捷:红斗篷,黑斗篷,两个打架的小人

 

那吸引人的“横截面”!...

常见小孩的作文中写到这样一个场景:遇到一件事,左右为难,脑子里一下子冒出两个人。一个披着红斗篷的,那是正义天使;一个穿着黑斗篷,那是邪恶化身。两个小人在脑海中斗争。最后结果你也想得到,一定是红斗篷获胜,主角做出了正义之举。

小孩这样写,大程度上是受到了动画片的影响。以我为例,早年看迪士尼动画片《米老鼠和唐老鸭》,发现唐老鸭每次遇到艰难抉择时,画面上都会出现两只披着斗篷的鸭子在斗争,唐老鸭选择黑斗篷的结局都是可悲且可笑的。所以,小孩很自然地知道——红斗篷才是正道。

然而,动画片又是受什么的启发呢?
精神分析学中,有一个特别熟悉的词叫意识。那两个冒出来打斗的,相互对立的角色,实际上是意识中的两种形态,而最后做出决定的,是第三种形态。这样一来,人的意识就构成了“三方关联”的矩阵。其中一方,就叫做“本我”,就是最为原始的直觉、欲望,或者说最本能的反应。有时候我们也把它叫做一种“初心”。当然,这与我们现在强调的,带着浓厚的传统文化意味的“初心”还不能完全合并为一个概念。而另外一种呢?叫做“超我”,就是指超越了本我的另一个意识。用什么来超越呢?用“我”参与的社会生活,“我”所受的教育、影响,“我”在规约下做出的价值改变等。例如:儒家文化,社会主义价值观等。超我,是带有环境影响的因素,是一种公认的道德标准,超越了本能的、原始的全新意识。“超我”中表现出来的更为崇高的人格,也被称为“神格”。

之前,我们说到的两个小人儿,红斗篷的代表“超我”,黑斗篷的接近于“本我”。当然,这样去理解也是片面的,只不过特别形象。而“三方关联”的第三方,叫“自我”。
自我就是对“本我”与“超我”提供的建议进行判断,之后做出取舍与选择,让自己的行为更加符合自己内心的召唤。大家可以想象古时候的门客向主公谏言,不管说得多么热火朝天,最后作何决定,还在主公本人。而决策者的智商与判断力,就是他的“自我”意识。可见,决定一个人品格高低的,基础是“本我”与“超我”,关键在“自我”,三者密切关联。

在《人人都能梦的解析》一书中,作者高铭用了一个特别形象的例子来说这三个我:一个人失恋了,他的本我反应就是“我要崩溃”“我要了断余生”;他的超我反应却劝他“忍受,向着更阳光做出改变”或是“这是对方的错,我保持状态”;但这二者都不能解决当下的痛苦。于是“我”作出选择,去宣泄,去排解,去放声歌唱,或者去寻找下一个对象。看出来了吧,自我是意识中最为强大的,也擅长从“按兵不动”到“主动出击”的,就是自我。对于每一个体而言,自我做出的决定,都是当前最优化的选择。而在其他个体看来,则有高低优劣之分,所以,每个人在他人心中的品格,也由他人对“我”的自我意识来决定。
说这些,对写作有什么意义呢?

回到最初的写作场景。当小孩将潜意识中的“本我”和“超我”描述成文字时,应该说是一种有效的写法。但也就像第一个“赞美女子是鲜花”的人很智慧,第二个就愚蠢了。第一个这么写的作文很优秀,再这么写就落入俗套了。事实上,教师批改到这样一段话时,会很主动地跳过这一段表述,因为实在没有什么看点。看来,这样写“不得分”。

该怎么办呢?建议大家直接召唤“自我”。既然一决高下的是“自我”,那就早点亮出“王牌”,让“自我”早点登场。两个披着斗篷的小人,可以在“自我”中隐身。也许你会说,为什么要排斥他们?原因很简单,就让他们俩像水面下的冰山的一样,含而不露,也许更显威严。与其花那么多文字去记录“我的脑海里跳出两个小人,一个如何,另一个如何”,不如直接开始表述自己的内心想法。而在心理活动的描写中,完全可以让“三人携手”。例如,先对当前的形式做出一种本能的判断与分析,之后在做相关的联想,重新陷入艰难的抉择,然后明确地做出判断,最后付诸行动。去除格式化的铺叙,让段落中的“意识”更突出,更容易引起读者的共鸣。
在写作中认识并借助“三联关系”来提升文章的品格,绝不仅限于对文字结果的加工,不拘泥于去形式化的操作,还可以提供更为上位的帮助。

例如我们团队在编写轻阅读书籍《有趣的古文》时,有一位老师选择编写秦汉时期的《吕氏春秋》。第一稿,编者从吕不韦年轻时放荡不羁的生活写起,写到他先前的经商,以及和公子异人的交往,对秦庄襄王的政治投资等。延续这条既定的轨迹,一直写到吕不韦拜相秦国,编撰了《吕氏春秋》。结局才写到最为精彩的故事——一字千金。由于线性逻辑的设定,编者一路写下来很辛苦,史料是用上了,评论也跟进了,但故事就是不好看,读者还没看完就想放弃,阅读时容易疲劳。难怪读者,史料几乎是众所周知的,是最为原始的罗列,严格意义上说,不构成“故事”。即便之间穿插着幽默的评述,关联着各种奇闻轶事,但总体呈现出来的平推型叙事结构,很难吸引读者的注意。
我们给编写者提供了修改意见,让其使用“横截面”写法,直接召唤出“自我”,对最精彩的“一字千金”的故事进行生动、细致、优先的描述:

烈日下,城门边,一众人等挤在一个书摊前。摆摊的不是别人,正是当朝丞相吕不韦,只见他的脸上几乎没有表情,既没有恐慌,更没有忧愁,反而在微微上扬的嘴角,透露出一丝的得意。他并没有极力隐藏这份神情。要知道,如今的这桩买卖离奇得很——让人修改《吕氏春秋》,洋洋洒洒二十六卷,一百六十篇,二十余万字 ,你来看,你来挑刺。不但分文不取,招牌上反常地写着“一字千金”……
开篇就活生生地将故事切开,露出最核心的“横截面”向读者和盘托出。之后,编者再补充叙述《吕氏春秋》的历史价值,倒叙说出吕不韦的发迹史,读者“就这样被征服”,一路跟着读下去,即便内容不外乎之前那些熟悉的桥段,也能看得津津有味。“横截面”写法,将读者的潜意识悬停在编者的“自我”意识中,停留在故事精彩的横截面上。读者被那个“古怪摊位中的怪叔叔”所牵绊,内心一直回味着“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奇葩画面。在“自我”意识被充分激活的阅读体验中,即便是最为朴素的史料也变得神奇起来,形成强大的自我指引:他是大王的相父,是王的恩人,和王室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原来如此,读者激活了潜意识,明白了“一字千金”为什么能成为铁打的招牌,为什么没人能改,准确说是“没人敢改”……当读者有了自己的判断时,就是将自我意识带入文中,和编者产生高度的认同,故事就牢牢地和读者的心联在一起。
得到读者的认同,写作奠定成功的基础;故事吸引着读者,写作就确证为成功。

在这一次的改良中,先强势呈现“自我”意识下的细节加工,将最精彩的部分优先与读者共享;之后更多地借助“本我”的阅读经验,陈述收集到的史料,其间进行道德归队与提升,让“超我”决定着表达效果。读者在第一时间已经被吸引,被作者的“自我”意识征服,之后的沉入故事也就顺理成章了。

“横截面”写法,就像直接剖开一个鲜活的切面,让你看到故事跳动的“活体”。读者分明能看到组织机构正在运转,正在协作,看到各部分肌理是如何的生动。这比你按部就班慢条斯理地剥开表皮,触及真皮,然后切开平滑肌,再看到神经血管,看到各种肌肉组织来说,显得更有冲击力。一刀见血,见血封喉。在横截面写法中,可以在第一时间融合自我意识,让文字带有鲜明的个性。这样的个性,超越了素材原始状态的束缚,回避了向某些约定俗成的“道德制高点”的谄媚与靠拢,保有独特的创见。而这些,无疑都带来阅读时的惊奇感。阅读,像是“一睁眼就来到密室”的真实临场。
苏格拉底说:“未经思考的人生,不值得一提”。没有经过组织加工的故事,不好看。因为我们在写故事时,最先跳出来的可能是“本我”的熟悉经验,这是最为原始的素材。之后还要想到迎合评价标准,例如“想在老师那里得到高分”,我们很可能会用一种“超我”的意识进行改良、加工。所以常在作文中看到小孩写空话,写大话,写崇高的话。这都是在写作中“自我”意识的脱落造成的。材料,可以是真实的,加工呢,则要是“听自己的”。请从别人的评价框中跳脱出来,挣扎出来,让自己主宰整个思考过程,让故事变得更加动人。

想一想,最近你看到的电影,“横截面”的结构运用得频繁:开幕第一秒,男主角就驾驶着一架超级酷炫的汽车,在高速公路上飞驰,而身后的大反派们,携带着密集的炮火舍命包抄。原本在结局才出现的火爆场景,等不到向观众交代故事缘由,就劈头盖脑地抛出来。你不会觉得意外,也没有人去问“这是怎么回事啊?”大家都被这火爆的“横截面”深深引人……

(作者单位:福州教育研究院)
编辑 | 大熊

校对 | 文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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