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欣赏余秋雨——妈妈的“禅”

 

九旬老母病情突然危重,我立即从北京返回上海。几个早已安排的课程,也只能请假。对方说:“这门课,很难调,请尽量...



九旬老母病情突然危重,我立即从北京返回上海。几个早已安排的课程,也只能请假。对方说:“这门课,很难调,请尽量给我们一个机会。”我回答:“也请你们给我一个机会,我只有一个母亲。我这门课,没法调。”

妈妈已经失去意识。我俯下头去叫她,她的眉毛轻轻一抖,没有其他反应。按照电视剧的模式,她的眼角会流出一滴热泪,但没有。妻子说,如果真有眼泪,证明妈妈还很清醒,而这种清醒就是痛苦。作为子女,千万不要对老人作最后的情感索取。

我终于打听到了妈妈的最后话语。保姆问她想吃什么,她回答:“红烧虾。”医生再问,她回答:“橘红糕。”她突然觉得不好意思,就咧嘴大笑。笑完,彻底屏蔽。橘红糕是家乡的一种米粉粒子,妈妈儿时吃过。在生命的终点,她只以第一食品和最后食品来概括一生,然后大笑。这便是禅。

蔡医生询问我妻子,妈妈一旦出现结束生命的信号,要不要切开器官来抢救,包括电击?妻子问:“抢救的结果能让意识恢复吗?”医生说:“那不可能了。只能延续一、二个星期。”妻子说,要与我讨论,但她已有结论:让妈妈走得体面和干净。

我的意见就是妈妈自己的意见,这是身上的遗传在发言。妈妈太要求体面了,即便在最艰难的那些日子,服装永远干净,表情永远典雅,语言永远平和。到晚年,她走出来还是个“漂亮老太”。为了体面,她宁肯少活多少年,哪里在乎一、二星期。

大弟弟松雨守在妈妈病床边的时间比我长。在我童年的记忆中,他完全是在妈妈的手臂上死而复生的。那时的农村几乎没有医疗,年轻的妈妈抱着奄奄一息的婴儿,一遍遍在路边哭泣、求人。终于,遇到了一个好人,又遇到一个好人……

我和大弟弟同时得了天花,村里的“仙姑”已判定必死。妈妈早已心灰意冷,手足无措。祖母听说荸荠能凉火,但季节不对,只能迈着小脚去敲一家家农舍的门,一直敲到6里路之外的那一家才买到几个风干的。刚进村,听到了我的哭声……活下来,太偶然了。

病床上妈妈的躯体已经缩得比从前小。但我心里明白,我一生最大的勇敢,都来自她。我6岁那年的一个夜晚,她去表外公家回来得晚,我瞒着祖母翻过两座山岭去接她。她在山路上见到我时,不责怪,不惊讶,只是用温热的手牵着我,再翻那两座山岭回家。

从小就知道生命离不开灾难,因此从未害怕灾难。我后来因贴地历险4万公里被国际媒体评为“当今世界最勇敢的人文教授”,追根溯源,就与妈妈有关。妈妈,那4万公里的每一步,都有您。而我每天趴在壕沟边写手记,总想起在乡下跟您初学写字的时刻。

妈妈,这次,您真要走了吗?乡下有些小路,只有您我两人走过,您不在了,小路也湮灭了。童年有些故事,只有您我两人记得,您不在了,童年也破碎了。我的一笔一画,都是您亲手所教,您不在了,我的文字也就断流了。

妈妈,从20岁开始,我每次要作出重大选择,首先总会在心中估量,万一出事,会不会给您带来伤害。您平日的表情举止,都让我迈出了像样的步伐。如果您不在,我可以不估量了,但是,一切行动也就失去了世代,失去了血脉,失去了力量。

妈妈今天脸色,似乎退去了一层灰色。我和马兰心中一紧:妈妈,您的生命,会创造奇迹吗?多么希望,您能在我们面前安睡更长时间。我和马兰在普陀山普济寺门口供养了一棵大树,它一定会庇荫这位善良而非凡的老人休息,即便远行,也宁谧而安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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