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我的哥本哈根记忆

 

关于哥本哈根的记忆,早已在我心里滋长、发酵,长成一片郁郁葱葱、砍不掉的森林。...







本报记者:

李梦涵  艺术学院2013级本科生

飞离哥本哈根时,从舷窗往下眺望,西兰岛遥遥点缀在蔚蓝大海之上,我竟没有生出一丝浓烈的情绪。在欧陆生活近半年,四处旅行,进出哥哈机场不下十次,这似乎也只是一次短暂的离开,就像是去往南边热情的马德里,或是北方清冷的特罗姆瑟——总之,很快就会回来。

直到降落莫斯科机场中转,耳边嘈杂的大舌音与广播里南方航空的中文播音此起彼伏,我才渐渐确认,这不再是一场欧陆的短途旅行,而是真正的归途了。那一刻遥想在波罗的海之滨度过的夏、秋、冬,那些或深或浅的情绪才涌上心头。

依然记得看到哥本哈根的第一眼,是透过舷窗遥望蔚蓝海岸线,远远近近地矗立着一排白色风力发电机——丹麦的风能发电领先世界,设施也非常完善。现在想来,白色、蓝色,就是我心里哥本哈根的主色调,因她简单纯粹又不失温暖,就如每个孩子都不会陌生的《安徒生童话》。



谈到丹麦的确绕不开安徒生。哥本哈根市内,处处都有他的印记。最著名的雕像坐落在市政厅门前的广场上。童话大师左手持拐杖,右手抱着一本小书,左腿已被前来造访的无数游客抚摸得光滑锃亮。他的头微仰着侧向左,目光落在街对面全欧洲最古老的游乐园趣伏里公园,也许童趣和童心是他永远的关注点。小美人鱼雕像守在长堤公园的海岸边,她盘腿而坐,神情忧郁地望向遥远海天之外,全世界的游客络绎不绝前来拜访,她的孤独却似乎不曾减少一分一毫。

安徒生创作的童话从丹麦走向了全世界,甚至成了丹麦的国家形象。我曾造访安徒生故里欧登塞,小城简单雅致,处处透着童话风情和大师印记。在安徒生博物馆,工作人员为我们详细介绍大师生平和他的创作。《蝴蝶》中的一句话被写在彩色纸板上,悬挂在墙:“仅仅活着是不够的,还要有阳光、自由,和一点花的芬芳。”

大师这话似乎写出了丹麦人民的心声。如果不到这里,你很难想象丹麦人对阳光的热情。北欧地处高纬,夏秋两季白昼甚好,但由于海洋性气候阴天颇多,故而阳光成为珍稀资源;冬季黑夜很长,白昼极短,有阳光的日子更是令人倍感珍惜。八九月晴日温暖时,蓝天白云,美好如童话,人人都恨不得拿把躺椅坐在海港边晒上一整天的太阳。黑钻石皇家图书馆紧临着哥本哈根港,大门外常年摆着一排排太阳椅,每逢晴朗阳光优渥的日子,馆里的读者和馆外戴着墨镜仰头晒太阳的人们总是相映成趣。

夏天新港晒太阳的市民
一位来自奥胡斯的朋友Joshua曾与我不无打趣地抱怨说,冬天一来,学生们早晨八九点钟上学时天还没亮,下午四五点钟放学时天色已暗,一天下来都在室内不见阳光,所以“我们丹麦人才生得如此苍白”。

Joshua的话自然只是笑谈,但人的确不应久居黑暗之中缺少阳光,漫长的黑暗会让人自然地感到恐惧和抑郁。正因如此,在冬季里,丹麦家家户户都喜欢亮起更多的灯。

进入十一月底,北欧就迎来了圣诞节倒数的日子。从节前四周开始,人们在屋里屋外悬挂各式各样散发光亮的灯具和圣诞小配饰。在房间地上,他们也要摆上一个透明的玻璃小桶,里面塞上LED小灯串,成为地上的光源。到了节日前后,摆出一棵圣诞树,挂上亮灯的小配件,更是最为通常的做法。

圣诞节假期时,我跟着房东太太Anne到她的长子Yan家中过节。餐后甜品时有一个礼物环节:在米糕布丁中藏入一枚白杏仁,然后将布丁随机分到每个人的盘子里,谁吃到了杏仁,就能得到一个“神秘”的圣诞礼物。不想一轮米糕布丁吃完之后,坐在我边上的Yan的妻子Lisbeth碰了我一下,笑着眨了眨眼睛,悄悄递给我一颗杏仁。原来他们想把这份特殊的礼物送给我这位唯一的异国客人。感激他们的关爱和好意,我也欣然收下,拆开层层包装一看,原来是一串白色LED小灯。Lisbeth说,丹麦人在冬季里最爱的就是光。

阴天、黑暗,这都是导致生活在高纬度地区的人们容易抑郁的重要因素,而地处高纬的丹麦却被媒体渲染为“世界上最幸福的国家”——大概是因为这里高福利的社会制度和“童话王国”的美名。但幸福与快乐这样的主观感受是不应当被媒体化的。在我眼里,丹麦人的幽默感和快乐感其实很独特。

九月末的一个夜晚,我在公交车上碰到一位司机大叔。哥本哈根的公交车24小时不停运,大叔那天大概正值夜班。我以为一个人独自开夜车,一定不是件轻松快乐的事。我一上车,迎接我的却是他的满面笑容。我听到他放音乐,是Cyndi Lauper的歌《Time After Time》。全程他都在跟着歌曲轻声哼唱。那条线路漫长,从始发站坐到终点站,我听到大叔对每一位上车的乘客都说了两遍“晚上好”,一遍丹麦语,一遍英语,语气轻快高昂。


第一场雪
圣诞节那天,我拆那串白色LED小灯的礼物包装时,还有一个有趣的细节。那礼物盒子小巧轻便,却被封了一层又一层。拆了四五层包装,还看不到礼物的真面目。Anne的小儿子Christian笑了笑,说:“其实盒子里面什么也没有,这只是一件虚拟的、意念上的礼物,你可以把它想象为任何东西。”接着一桌人全都附和起来。他们说得起劲,我却一脸茫然。Lisbeth见状赶快说:“只是开个玩笑,盒子里真的有礼物——我们丹麦人的幽默感,你可能还不习惯。”

确实不太习惯,但我却很喜欢他们这种对待生活的态度,严谨、认真又乐于享受,还带一点点小俏皮。哥本哈根是著名的“自行车之城”,市民们都非常喜爱骑行,政府亦十分鼓励绿色出行。整齐规范的自行车道、随处可见的自行车专卖店和专业的骑行设备,都彰显着哥本哈根的自行车文化。锻炼和散步也是必不可少的,市区遍布公园,慢跑、休闲的人们,推着婴儿车到户外散步的父母,随处可见。

八月初,正值夏天的哥本哈根白昼甚好,街边小酒吧、小咖啡厅总是有着成群的顾客,晴日里阳光灿烂,在店家搭的凉棚底下坐着,就能聊上一下午。新年来临之前,我与远道而来拜访的朋友一起在新港边上闲转,冬夜风大天凉,圣诞市场早已打烊,海港边的餐馆灯光却依旧亮得温暖,格罗格甜酒的广告牌立在街边,人们喝着甜酒,聊得也欢。


阿美琳堡宫的士兵换岗仪式
丹麦是一个文化观念比较开放的国家。数百年前,丹麦是波罗的海绝对霸主,却在与瑞典的竞争中败北,逐步割地,最终变为这一地区的侏儒国。20世纪之后在工业化浪潮中发展迅速,没有争夺国际政治地位的大国心态,丹麦更加专注于国内的发展,社会文化观念亦不断更新。丹麦是第一个承认同性恋合法化的国家,丹麦妇女的社会地位之高和性别平等指数居全球之首,而哥本哈根作为北欧第一大城市,更是国际化与包容性并举。

在哥本哈根大学,我旁听了一门《性与性别》的课程,课上老师大谈丹麦LGBT群体的历史与现状,还带着全班参访了市区的LGBT研究中心。我曾与印尼朋友Clara一起在市中心的步行街闲逛,经过非常著名的同性恋酒吧一条街。Clara说,她曾经抱着一种探秘般的心情进入同性恋酒吧,进去之后才发现,少数派的事物并没有多数派所想象的那样奇怪和可怕。在种族融合方面,哥本哈根的理念亦十分包容。Anne曾经对我说,丹麦国土虽小,但来自日德兰半岛、菲英岛和西兰岛的丹麦人也有差别,比如内陆半岛的日德兰人对穆斯林总有种隐秘的抗拒和难以排遣的偏见,但国际文化交融的哥本哈根却欣然收容了为数不少的穆斯林家庭,甚至还辟有专门的穆斯林社区。

丹麦的国家博物馆坐落在哥本哈根市中心国王广场西边某条不起眼的小道上,作为“国博”,它的规模实在太小,也没有大名鼎鼎的藏品,却吸引我去了三回。因我非常喜欢二层的一个馆藏区,“丹麦故事”。它收集了无数普通家庭的日常用品,和社会生活中极其常见的各类事物,讲述丹麦自17世纪以来的社会和家庭变迁史,特别是从波罗的海霸主国到侏儒国带来的社会心态变化。藏品都很普通,它们背后的故事却非常打动我。抛开了宏大的政治历史视角,关注个体、家庭和内心感受,这才是难能可贵的。

临别哥本哈根之前,我又拜访了国王广场。新年之前的夜晚,行人不多,碰到两个年轻丹麦姑娘,她们手里握着啤酒,揽着彼此的腰,大笑着从我身边走过。那晚我和Clara一起去日本朋友Yuko家中,做饭、聊天、道别。饭后我们在阳台上吹着夜风,突然就升起了焰火。Yuko赞叹不已,说那焰火实在太美,令她不忍道别。

心中再难以道别,离开也在所难免。我一直相信一句话,“凡有所经历,皆有所成长”。那些我曾眼见耳闻的,我曾经历尝试的,都帮助我成长,成为心里源源不断的给养。关于哥本哈根的记忆,早已在我心里滋长、发酵,长成一片郁郁葱葱、砍不掉的森林。

图片来自作者

微信编辑|杨可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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