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全集李满强:《画梦录》（2）_【红门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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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满强，1975年生于陇东农村,作品散见于《人民文学》《诗刊》《中国作家》《芳草》《星星》《飞天》等刊，入选数种选本。出版有诗集《一个人的城市》《个人史》《画梦录》，随笔集《尘埃之轻》。曾获黄河文学奖等多种奖项，参加诗刊社24届青春诗会。鲁迅文学院第十九届中青年作家高研班学员。中国作协会员。第二届甘肃“诗歌八骏”成员之一。

画梦录

2007年

正午，硖口堡

正午的硖口堡

地上的石头纷纷爆裂

地下的蜥蜴大声喊渴

那个埋头赶路的人

他已经无法看清影子去向

那个抬头看天的人

他的脸已经变成了太阳的颜色

而山顶上，老去的牧羊人

对着一只刚刚分娩的羔羊说：

出此门，你可抵达青草

入此门，你将回到故乡

天堂寺的黄昏

这肃穆的七彩之光

自西山顶上缓慢地送过来

缓慢的静。仿佛

众神慈祥的眼神

而僧人打坐

野花唱歌

山坡上，一匹兀自吃草的白牦牛

它已是自己的主人

天堂的王者

如果再静一些

你将听到神祗的低语

如果再近一些

你将拾取命运的金子

在马场草原

我渴望遇见姑娘卓玛

而我最后迷醉于一地黄花

我期待找到对手单于

而我只看到了祁连山顶上他丢弃的铠甲

哦，我其实是说

在马场草原

我是一匹多么快乐的小公马

小镇书

因为一场意外的雨

你必将在小镇上再呆些时日

必将再一次重逢那些熟悉的面孔

方言。干瘪的粮食和蔬菜

停发的班车。黑暗的酒馆

一段隐晦的旧疾

也必将在阴雨天再一次发作

你还将面对一段破败的炊烟——

亲爱的，这其实没有什么

就让它们暂时陪伴着你

成为你避雨的插曲

这没有什么，如果雨停了

它们将迅速成为过去

这几乎是命中注定的

复习

要复习一次劳动

热汗和泥，手掌生茧

而你是一匹大雨之前

努力搬运食物的蚂蚁

要复习一次疼痛

众人皆醒。唯你沉醉

而命运是一条砧板之上

等待超度的鱼

要复习一次爱情

一次唇齿之间的战争

复习一次人群之中

抽身而退的安静——

在这日渐衰老而庸常的生活之中

美好深不见底

这一刻

美好比花朵更近一些

似乎触手可及

这一刻

美好比春天更远一些

这短暂的距离，让我窒息

这一刻

美好比蓝天更浅一些

似乎清澈见底

这一刻

美好比海水更深一些

这一生的牵挂，它深不可测

在这美好的深渊

我一次一次驻足

又一次次地

粉身碎骨

慢下来

现在，我真的祈祷世界能够慢下来

在辽阔的大地之上

一只蚂蚁遇见了一头大象

它们的爱情

多么平凡

又多么的来之不易

它们曾经翻越了多少葳蕤的山林

趟过了多少决绝的河流

它们要拒绝多少面孔不一的同类

偶尔孤单时候的诱惑

才能够在这里相遇

让世界慢下来——

让蚂蚁说出大象

说出她的温暖和可靠

让世界慢下来

让大象爱上蚂蚁

爱上他针尖一样大的疼痛和卑微

妇女节

——致我的母亲安

上班的路上

我看到比平时更多的妇女们

她们穿着鲜艳的衣服

绾着高高的发髻

表情欢快，步履轻盈

似乎满怀巨大的欢喜

她们成群结队地到广场里去

用舞蹈和歌声，这形式的狂欢

还有领导讲话，儿童献花

来过她们自己的节日

以此来证明她们的强大

而在我的内心深处

驻扎着一个矮小的女人

她一生不曾参加过这样的盛典

更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属于自己的节日

只是按部就班地生儿育女

伺候土地

像一粒柔软的小小种子

她用她的渺小和忍耐

证实了自己清晰的存在一个老人死了

母亲在电话里说，昨天

村子里那个75岁的婆婆

（她姓什么?又叫什么来着？）

把自己挂在了窗子上面

两腿一蹬，就走了

“见着的人都说她衣着光鲜

像是去赴一场旷世的约会”

母亲说到这里，顿了顿

空气里传来令人窒息的沉默

母亲说的那婆婆。我知道的

13岁时作为童养媳,嫁到李家山

19岁男人去了台湾.从此音信全无

没有一男半女

此后,她被作为地主婆,间谍

无数次批斗,架土飞机

被饥饿一度俘虏

靠吃榆树皮,观音土

才得以活下来

“一个75岁的老人，还能够

清醒地选择自己的道路，还能够

自己结束自己

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母亲似乎是在顾自地呢喃着

接完电话，我突然想起

应该对母亲说些什么

悼

我要悼念的是一些植物——

她们是洋芋，玉米

胡麻，谷子，高粱，大豆

小麦……

这些我们的命

在这个热情的夏天，她们

都决绝地舍弃了我们

这一年，故乡大旱

这一年，我的父亲母亲

被一粒游荡的尘土

击昏在裂嘴的田埂上

当我看到白云做成的丧幡

一次又一次，经过我的窗前

我将诅咒天空那绝望的蓝——

如果一个男人滂沱的泪水

能换来一滴硕大的雨水

我又怎么会吝惜我卑微的忧伤

紫花苜蓿

在东峡，我遇到了谁的前世

她们青葱，鲜嫩

那些叶片上噙着的水珠

我担心如果有一丝的风

就会失声掉下来

其时，山坡上刚刚下过一阵雨

一坡的紫色的云朵

一坡时间来不及收走的忧伤

被谁的手轻轻拨动

苜蓿花，苜蓿花

苜蓿开花，远行的人

青草里安家

蝴蝶

我已经忘了它们曾经丑陋

臃肿，在泥土里

蛆虫一样地挣扎

我只看到她们曼妙的身影

出没在林间，草地

奔走在各色的花朵之上

最后隐没于甜蜜的苍茫

风中之旗

风动

旗动

风不动

旗欲动

如果一直有风

旗会不会由衷的舒展

如果一直没有风

旗会不会得到期望的宁静——

我就是那风中虚妄之旗

我就是那风中孤单之旗：

等风摧我
借风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