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全集李满强:《画梦录》（7）_【红门书院】

提示：点击上方“红门书院”可以订阅哦！！！...

李满强，1975年生于陇东农村,作品散见于《人民文学》《诗刊》《中国作家》《芳草》《星星》《飞天》等刊，入选数种选本。出版有诗集《一个人的城市》《个人史》《画梦录》，随笔集《尘埃之轻》。曾获黄河文学奖等多种奖项，参加诗刊社24届青春诗会。鲁迅文学院第十九届中青年作家高研班学员。中国作协会员。第二届甘肃“诗歌八骏”成员之一。

画梦录

2009年

我爱上了陌生而遥远的事物

从一场雪开始，我

爱上了陌生而遥远的事物

在纸上，我们交换

天气。词语。口粮

彼此的村庄，小镇

一段满载童年记忆的河流

在纸上，我一次次抵达

你的千顷良田，十万翠竹

南方的青石板路上，至今

还走着那个内心孤单的少女

在纸上，我捧出三尺黄土，

一座星空

那株风中摇曳的胡麻花，它

将会代我说出那来自大地深处的忧郁

——在纸上，我们

甚至交换彼此的体温

交换这迅疾而短暂的余生

描述一条陌生的河流

可以肯定，那

我至今未曾谋面的流水

有着镜子一样的品质

甚至那些水底的细沙

每一次移动，都是轻柔的

在她的两岸：

我将依此遇见丹顶鹤、白琵鹭、白额雁、绿翅鸭

我将与鹅掌楸、天竺桂、领春木、红豆杉、香榧们为邻

有时候我会受到小灵猫、短尾猴、云豹、河麂们顽皮的骚扰

到了秋天，水稻们都会低下了黄金的头颅

而我竟然忽略了——

那江边隐匿的十万亩油菜

一到春天

都齐刷刷张开了小嘴

吹奏着大地的肺腑之语：热爱！

现在，我不说她的名字

而这熟稔的流水

在我迫近中年的身体里

有时候静默穿行，

有时候左右奔突

不舍昼夜

草地上

那是三月

林间的一块草地之上

我埋首于一群

摇头晃脑的野花中间

下午的光线

从树梢间悄悄溜进来

抬头的时候

我就看到了她！

一会飞向左边，一会

又飞向右边

她翕动的双翅

一道炫目的闪电！

而我竟忘记了——

她是蓝色，紫色，还是白色的？

或许她是一只真正的蝴蝶

或许她是春天说出的一句隐语

多么虚无！当我起身的时候

她已消失在幽深的林子里

在故乡的星空下

我要记住那些黑暗里的事物——

那些北风中兀自入定的草垛

沉睡中仍然保持站立的香椿

远山的背影如此的模糊

而我似乎置身于未来之中——

鸡叫一遍

睡梦中翻身的亲人

梦见了风调雨顺的幸福

鸡叫二遍

墙角下勤快的锄头

就要开始动身

——这天空是如此浩大

而星辰是如此众多

这个夜晚，一些幸福被我有幸看见

更多的事物

正在黑暗里无声归隐

有寄

要告诉你，我在

纸上反复临摹的春天

已经真的来了——

桃花是邻家一直不想长大的姑娘

这么多年了，还满怀心事

遇着那些暧昧的目光，就羞红了脸

柳树轻柔的皮鞭

打在一对老年夫妇的头发上

那温和的白，多么惊心

而更远的地方，天空

已经准备好了闪电。油菜花

准备好了蜜汁

觉醒的野兽

准备了本能的追逐——

我想把这北方的春天

寄一些给你

我不寄流水，不寄桃花

我就寄一丝北方的风吧

此刻，他们正吹过我逼近中年的面颊

吹动我内心深深的湖水

场景

早晨的餐桌上，孩子们

稚嫩之手，练习解开

一道道教科书上假设的命题

生活的真相，正被慢慢接近

母亲低头。老花镜下

针脚们步履蹒跚

那些生活的漏洞

都已经被严严实实地缝上

墙角的绿色植物吐气如兰

更多的雨水和恩情，已经上路

一步之遥的春天，此刻

被我有幸全部撞见——

在那些世俗的过往

我曾那么迷恋沸腾的广场，陌生的旅途

而现在，我陷入这片刻的宁静

仿佛我的余生，已经置身其中

坡地上

我要动身到坡地上去

我要在苜蓿花里躺下来

要是有一只吃草的羊就更好了

我宁愿被它当做一嘴鲜嫩的青草吃掉——

一些人刚从坡地上下去

一些人刚从坡地上上来

这里没有他们想要的峰巅

这里没有他们躲避的深渊

现在，我仰头躺在五月的坡地上

一只羊从我身边走了过去

一群羊从我的头上走了过去

似乎我不曾存在

愿望

有生之年

我要建一所房子--

地址就选在李家山最高的山梁上

打开门，就能看到江西和湖南

推开窗，就能回到内蒙和新疆

到了冬天

我就在屋子周围堆满了雪人

她们每一个都像你：

有着晶莹剔透的心

鲜为人知的忧郁

而春天一旦到来

屋前的空地之上

我不种玫瑰，不种芍药

要种我就种喇叭花

一到夏天，她们都一个个嘟起了小嘴

吹奏着我卑微的爱

二月

众神还在山巅打盹

沉睡的青蛇

在洞穴里恍惚翻身

腹内空空的野兔

在残雪间耐心寻找刚刚破土的新芽

屋檐下去年的雀巢，依旧空着——

但是我知道

一些事物正在不可阻挡地发生

这场盛大的寒流之后

石头将遭遇飞翔

泥土将变作天堂

而油菜花必将揭竿而起

说出黄金的大海

一匹西海固的羔羊

将被青草的皮鞭轻轻拍打

沙尘暴

公元2009年4月23日

农民马有德家的牛丢了

他的牛是回家的路上走失的

回家的路，他和牛走了无数遍：

“闭着眼睛都能走回来

怎么睁着眼睛就走丢了呢？”

马有德想不通！和他一样

想不通的，还有：

刚刚张口说话的杏花，梨花，苹果花

他们刚刚对春天说出了一小半的愿望

就迎头撞见了十万从蒙古高原奔腾而来的铁骑

推开春天破败的大门

农民马有德悲壮地上路了——

他要去找寻他的梨花，杏花，苹果花

和那头迷路的牛

——是的，他可以找到两眼窝子的沙尘和疼痛

可以找到一腔暴怒的大海和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