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全集李满强:《画梦录》（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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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满强，1975年生于陇东农村,作品散见于《人民文学》《诗刊》《中国作家》《芳草》《星星》《飞天》等刊，入选数种选本。出版有诗集《一个人的城市》《个人史》《画梦录》，随笔集《尘埃之轻》。曾获黄河文学奖等多种奖项，参加诗刊社24届青春诗会。鲁迅文学院第十九届中青年作家高研班学员。中国作协会员。第二届甘肃“诗歌八骏”成员之一。

画梦录

2008年

石头

在沅江边

我曾捡拾到一块石头

它有着江水一样的纹路

它有着鲜花一样的内心

它伴随着我走出荆楚

路过中原

经过风雪苍茫的三秦大地

现在，在西北一隅

我怀抱着它

夜夜倾听着遥远的声响——

有时候是惊涛拍岸

有时候是窃窃私语

罗星洲

流水是有心灵的吗

那时候，我站在沅江边上

一遍一遍地问自己

如果这些突兀出来的部分

可以以心灵这个词来命名

那么，这些匆忙奔跑的水

是用一次一次地冲刷

还是用一次次地淤积

来完成内心充盈的过程

趟过这三十里水路

我要到江心洲去

去看看那些独自枯荣的草木

自说自话的野鸭和鸟群

如果可能

我还要抚摸一下泥沙之下

流水是不是有一颗滚烫的心

荸荠

在南方，这些紫衣女子

兀自躲进泥水里

分蘖，悄无声息地生育

她们也曾听到过大地之上

花开花谢，草长草衰

而她们蛰伏在冰凉的泥土深处

用爱来燃烧着爱

用爱来熄灭着爱

很多年了，她们一直生活在黑暗里

皮肤也染上了黑暗的成色

内心却坚守着脆生生的白

一面湖水

那时，你说：

“爱情”！

于是她还给你

一个庸人日渐沧桑的面容

现在，你说

“生活”！

你奋力推开波澜

而她让你一直停留在坠落的途中

野棉花

跟我去山野吧

去看看那些野棉花

看看那些至今在乡下

生活的穷亲戚

看看他们，怎样用一双皲裂的手

紧紧地抓住贫瘠的土地

而早年落在身体里的一场雪

将被他们说成温暖

小小的花朵

在秋风中一片一片吹送

野棉花不是棉花

野棉花不是花

野棉花只是一些头顶白霜的人

是一些在秋风中兀自挺立的命

看见了扬州

在古运河的清流里

我就是那个落魄的书生

烟花三月，一杯薄酒将我送别

挟着去国怀乡的时代通病

而许多事物将被我一一看见

一个东渡的僧人

在十月里又一次启程

他失明的双眼

盛得下万顷波涛，黎民苍生

五亭桥上

白衣秀士将要动身

远赴长安，求得一身功名

而他的身后

二十四桥将陷入孤独

玉人夜夜吹箫，独自面对空旷的流水

个园的假山旁

一个绿衣女子

正在义无反顾地思春

她低头问水

背影长成瘦西湖边上的妖娆的柳枝

斩不断，理还乱

而闲云不语

翠竹虚心

一夜暴富的盐商皈依于诗文

落魄的画家钟情竹石

一个午夜起身游园的人

他忘了身在明清

他填词，饮酒

抚琴吟哦

偶尔抬头

看到了后世盛大的月明

吃烤红薯的人

小城医院的门口

我看到两个一起吃红薯的人

是两个从乡下赶来

看病的父女

十二月的太空下

他们破旧的棉袄

比尘埃的颜色更灰

一人一半

一个刚出炉的红薯，

顺从地，被他们从中间掰开

香甜的生活开始冒出热气

当着那么多的行人

车辆，小贩

他们在那里忘情地啃着红薯

这幸福的生活

多么真实而具体

地平线

那时候我常常会注意到地平线

而旭日就是一个活蹦乱跳的孩子

眨眼之间，就出现在你的眼前

那时候，我多么爱地平线

爱着那虚无的远方或者更远

现在，当我在楼群的间隙里

日复一日，看着

落日被犬牙交错的楼群

小口小口地吞咽

当我侧身走过陌生的人群

失声于眼前琐碎的生活

——我开始怀念地平线

怀念那个奔向地平线的小小少年

桃或者生活方式

我已经执迷于这样的生活：

冬天索取我的

我在春天说出

夏天赠与我的

我在秋天如数奉还——

而有一些秘密

是鲜为人知的

它们在我的内心深入

盘绕着，一圈又一圈

一年又一年

有一天，当我老了

时间会告诉我们

那些在我体内隐藏了一生的真相——

它们分别是一些凝固了的闪电

许多熄灭已久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