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全集  李满强:《画梦录》（5）

 

李满强，1975年生于陇东农村,作品散见于《人民文学》《诗刊》《中国作家》《芳草》《星星》《飞天》等刊，入选数种选本。出版有诗集《一个人的城市》《个人史》《画梦录》，随笔集《尘埃之轻》。曾获黄河文学奖等多种奖项，参加诗刊社24届青春诗会。鲁迅文学院第十九届中青年作家高研班学员。中国作协会员。第二届甘肃“诗歌八骏”成员之一。

画梦录

放风筝的人

要学会用一根细线

牢牢地掌控一个遥远的事物

这不仅是一门技术

有时候，它更是眼光，胸怀和胆量

还要学会利用风

让它成为你的帮手

而不是帮凶

为了它能平稳的飞行

你还得不停的奔走

以动制静——

现在，你看

大地上到处是放风筝的人

作为精通此种技术的大人

我们从孩子幼年时候

就开始教给他这些世俗的技能

开往通渭的班车

是的，我一眼就能认出它来

那辆红色的中巴

在车站拥挤的车流当中

甚至那一对好脾气的司机夫妇

那些和你一样说着方言

面带微笑的旅客

他们中的有些

我敢肯定是你的亲人

这辆红色的中巴

它日复一日，不曾厌倦

耐心地搬运那些熟悉的沟壑，山梁

和我们波澜不惊的生活

而有些事物是它所忽略了的：

它经过的地方——

荞麦正在酝酿爱情

土豆已经悄悄发育

借 口

春天是多情的借口

夏天是放纵的借口

秋天是忧伤的借口

冬天，是沉默的借口

风是树叶的借口

云是雨露的借口

而一根曲折蜿蜒的藤，

则是大地伸出的借口——

爱是不爱的借口

生活是苟活者的借口

矛盾论

有时候，我羞于说出我的卑鄙

但它的确存在与我的身体里

有时候，我也羞于说出我的高尚

就像高尚根本不曾存在一样

有时候

说，或者不说

的确是一个问题

旷野里的一棵树

那是一株什么树？

槐树？杨树？还是椿树？

很多年，他一直在那里孤单地站着

小小的树冠，一把四季长举着的伞

我曾经和我的羊群一起

在树冠下避雨，乘凉

成年之后，在奔往老家的路上

一抬头，我就能看到他慈祥的目光

在老家贫瘠的山顶上

他独自站了多少年？

十年？还是二十年？

他肯定是看到了什么

所以他一直在耐心地期待

他肯定是抓住了土层深处柔软的地方

所以他能一直坚守着自己希望——

这株倔强的树

他还要一直孤单地站下去吗

他还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一块石头来到山坡上

起先它并不是一块石头

而是水样的岩浆

在那鲜为人知的地壳内部

它曾经燃烧，滚烫

春情荡漾

后来，在一次激情的迸发之后

它来到了山坡上

一块石头来到山坡上

它看到了群山巍峨

大河呼啸

山花葳蕤

而体内的春天在迅速地冷却

一块石头来到山坡上

它高于草木，低于天空

突兀于时间之外

表面坚硬，内心冷漠

怀抱群山的秘密——

它洞穿万物

而又一言不发

离 歌

要用多少橡皮

才能擦去我心中的荒芜

擦去那个转瞬即逝的夏天

擦去说话的音乐喷泉

温情的广场

擦去小旅馆里那些明亮的时光

要用多少尘土

掩埋我左胸里空出来的部分

掩埋那些熟悉的村庄，草木

眼睛里的深渊

掉头一望的苍茫——

众神之神啊，请赐予我白发吧

赐予我痴呆，偏头疼

半身不遂

赐予我暗淡的后世

黄昏之诗

黄昏，突如其来的风

这意外的清凉

多么巨大

8岁的女儿

被一根羽毛吸引着，飞奔

似乎轻盈得也要飞起来

此时，我若写下蝴蝶

写下盘旋的鸽群

写下广场和喷泉

写下江山沉陷，而人民安宁

那都是虚构而真实的场景

菜市场

现在，我带你去菜市场——

去看看那些活蹦乱跳的鱼

不久，它们将被清蒸或者红烧

它们小小的眼睛，藏在水里

我看不到它们的绝望和忧伤

而那只孱弱的羔羊

它大声哀叫，奋力挣扎

但是始终没有逃脱

独自面对利刃的命运

鲜嫩的西红柿，黄瓜们

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卖弄着短暂的青春

而那筐憨头憨脑的洋芋

似乎生来就是这样

没有喜怒，没有哀乐——

我其实要带你去看的

不是它们，而是我们

是那些带走它们的人

他们讨价还价，锱铢必较

那么认真负责地热爱着杀戮和死亡

沅江码头

那个骑着摩托车上船的人

那个背着孩子去转亲戚的人

那个推着自行车带着小米糖去赶集的人

那个在热闹处岿然不动

兀自钓鱼的人——

在沅江码头

我究竟看到了什么

是红尘之下的生活？

还是流水之上的命运？

而我只是一个过客

我从北边来

现在，要和他们挤在一起

到南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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