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 许知远:一个知识分子对商业的偏见与和解

 

一个唱挽歌的人...

“我们不是发展最快的,但是在下一个11年,我们应该还在……一个人文主义的创业者的好处就是,比较容易接受失败,理解失败。”

作者 | 马程

采访 | 蒲草、马程

直到现在,许知远还没有看过一期《十三邀》。

他不关心这档自己和腾讯新闻合作的访谈视频节目的剪辑和呈现,也不关注粉丝的留言和反馈,他甚至连自己出版后的书都没读过。

今年5月上线后,《十三邀》共上线了6期。他和冯小刚的那期对谈发布之后,网上充斥着对他的质疑,说他做节目“抽什么烟,穿什么拖鞋”,这些他并不知道。因为如果关心了,那就成了“迎合粉丝心理”的创作,如同他不喜欢韩寒,这样的创作在他看来一文不值。

当papi酱和罗辑思维分道扬镳,人们想起了罗振宇在《十三邀》里的话,“我就是要一把透支她的价值啊”。许知远坐在对面,品着酒,笑得诡异。

这就是一个在无限透支价值的社会。而他是一个唱挽歌的人。

但是,即使是装作生活在象牙塔里,他也无法避免地成为大众娱乐的一部分。他的身边已经聚集20万以上的粉丝群,每天关注他的另一个作品单读的动向,等待“十三邀”的更新。当然还有为数众多的“许黑”,在等待着讽刺这个“知识分子“的一言一行。
11年前,单向街书店在圆明园的废墟边上成立,“这个书店帮我隔离这个时代的凌乱”,但是许知远却不能抵抗时代的洪流,坐在书店里的他开始苦闷和厌烦,决定走出来,投入到大众娱乐的怀抱。

“过去十多年里面,我们已经看到了昔日的政治秩序和新涌现出的大众文化,已经构造出一套非常严密和强大的一个大众文化语系,而个体在它面前变得非常的脆弱,我们听不到边缘的声音,也不尊重边缘的声音。”一个大喊着“礼乐崩坏”的公知开始认真琢磨怎么让自己的声音传的更远,也无可避免地和互联网发生关系。

罗振宇的胶囊式知识产品和新世相的文化营销得到了这个时代和市场的认可,然而固守精英内容的创业者,如何体现出商业价值?

冬日午后的暖阳下,我们在位于花家地的单向空间见到了许知远,和他聊了聊《十三邀》、创业,以及过去和当下。

他仍然习惯性地坐在书堆里。
《十三邀》是带着偏见出发
许知远


年初,许知远接到《客从何处来》导演李伦的邀请,拍摄一个访谈的节目,他自己的解释是对书店里的创业生活烦闷了,就答应下来。

但随性的他很快意识到自己的不适应,在和罗振宇会面的前一天,他只能找来网友征求意见;当他穿过耀莱大厦的一个长长大厅去见冯小刚的时候,心里的紧张和焦虑都在不停地升级;他跟随着二次元妹子来到动漫展,脸上写满了无奈,手都不知道放在哪里好。

“我一直很反感计划好的会面,更何况这个人我只能和他接触3个小时,也不可能深度的了解这个人。所以节目一定是围绕我自己展开的,解决自我,就像这个世界不存在抽象的能量,必须跟自我发生关系才能够成立。”他说。

于是,《十三邀》变成了“反访谈”的节目,虽然是以访谈来展现,但主角并不是受访的嘉宾,而是许知远本人。最开始李伦尝试过两个人的辩论,但是发现很难达到效果。所以就有了后来纪录片风格的专访。每期节目的开头,都会有剪辑的许知远准备采访时的画面,大多时候是局促和无所适从。“带着偏见出发”,当这六个字出现在开头,简单而精准地带出了许知远的个人风格。

对罗振宇,是思维的激烈碰撞,对冯小刚和叶准,是晚辈的战战兢兢和紧张;对二次元的年轻人,是不解和疑惑;对姚晨、李安,更多的是一种好奇。在面对每个人时,他自己的情感都在镜头里袒露无疑。
许知远在做李安的访谈


但这种偏见并不粗暴,而是对这个芜杂世界的质疑,不是一种不理解,反而是一种经过多年洗礼却仍然存在的坚持,“知识都成为了碎片化的言语,知识分子变成了网红,舆论称为了墙倒众人推,到处都是盲目的崇拜“,许知远的偏见更多的是一种担忧,也有着不确定。在罗振宇侃侃而谈的对比下,他显得沉默寡言。

许知远曾经在公众场合里讥讽有妖气总裁的董志凌,但是为了“二次元”的专题,他去了有妖气的办公室,董志凌对他讲了他父亲的故事,“我父亲很羡慕我,他说,你们这代人真幸福,可以根据自己的兴趣来选择职业。”

如果说《十三邀》是十三个社会切片,各不相同,但都是这个时代的剪影,他终于释然,“事情自有它的逻辑在。我依然坚持只要保持自己的状态就好了,但是也可以理解。”
从忧伤的年轻人到忧伤的中年人
《十三邀》之冯小刚


2001年,许知远出版了随笔集《那些忧伤的年轻人》,纪念在北大的岁月,北大留给他的不仅是孔庆东、一众朋友。他对80年代的怀念和忧伤,和从北大出来时的彷徨。在燕园里,他一次次地思考着生活的意义。

20年过去了,这个曾经迷恋着白衣飘飘的年轻人已不再年轻,然而忧郁的性格却不曾褪去。“上一代知识分子群落在八十年代与九十年代转变时瓦解了,而我们这一代则走在他们的裂变逻辑上,继续分裂”,许知远在文章里记录朋友的改变,有人成为了虔诚的教徒,有人变成了法西斯论者,而孔庆东成为了“五毛党”,“政治的压力、大众的狂欢、狂热的民族主义,都令我们原本渴望的个人主义与自由精神难以生根”。

而他留在国内做起了专栏作家,坚持着“知识分子“的头衔。他开始一次次在公众场合开炮,不断地抨击他看不透的浮躁社会。他和罗振宇唯一的相同点,可能就是两人都在追求价值观的传递,甚至是植入。
许知远在录制节目


“如果一个人对自己的价值观没有传播的欲望,就不会成为一个作家或者媒体人了。但是我希望传播的不是单一的价值观,是多元的、任性的,又是清晰的。有人文主义的立场,相信事物的不完美性,对高级文化的珍视,对自己充满怀疑。这个价值观应该是社会更充满活力的基石。现在的价值观就是单一的教主式的东西。”许知远说。

多年的媒体生涯结束,他开始寻求一个安静的角落。于是他和朋友一起创立了“单向街”,一个只卖自己喜欢书的书店。而几年后,他出了很多本书,但是自己一直念叨的梁启超传还未完成,“单向空间”已经成为了一个文化的符号,他又厌倦了故纸堆里的生活,开始寻找新鲜的变化。

“我本质上完全没有耐心,是一个特容易厌倦的人。我现在随着年龄的增长,被迫要面对。慢慢意识到,一切美好的事情都是由日常的细节构成。”《十三邀》给了他一个去窥探他人生活的机会,“可能会有一闪而过的幸福的事情,有一瞬间的快感,但是并不是常态。常进入别人的生活,能够产生一种快感。”

当迈入40岁的人都在大谈中年危机的时候,他的危机似乎早就已经度过。他承认自己内心一直对这个社会有某种焦虑。但是这种焦虑可以更“高级”一些,他找到了一个出口,可以在紧张的生活中,找到一处平和。“人的表达欲可能会促成新的力量和群体的形成。”
选择拥抱互联网的一代
单向街书店


许知远说现在的自己是一个“四不像“,写专栏、出书、创业、做节目,而且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受互联网的冲击,他已经不可避免地卷入了这场洪流,没有了象牙塔的保护。

《十三邀》并不是许知远第一次面向互联网主办活动,他还在单读开通了自己的音频节目,与腾讯的《文艺现场》合作,讲历史、文化、电影,一切他感兴趣的内容,用他的话说,“依赖书和音乐,而谈及的现实新闻又是为了理解过去的思想和历史,所有的知识不是孤立的。”

他坐在堆积成山的书屋的一个角落,又或是书桌的话筒旁,对着未知的观众说着鲍勃·迪伦的音乐,或者是哲学大师的作品,翻着砖头厚的书和积了灰的老唱片,“我们要提供的是用现代的情绪和过去发生关系,寻找着意味着什么,这是怎么产生的。” 而这一切,都通过直播传递给这个世界。

采访前一天,许知远在“单读”上聊了美国大选,话语里透着担忧。他点燃一支烟,没有正视镜头,“川普给美国带来的破坏性,是无可估量的。这群人在一个陌生的世界,用一种新的理念,开始建造一个社会,而时至今日,这个社会正在坍塌,人们因此开始自暴自弃”。他播放了莱昂里奇的歌,you want it darker.这样的担心,可能一部分也来自于对自己生活的社会。

知识分子是否相信互联网给带来的变化?他坦然,“当然,也许抗拒过,但是都会接受,然后就被扭曲了。”

他尽量把自己和外界的影响隔绝开,不去看网友的评论,也不关注舆论的走向,但是在5千万的点击量下,他的一举一动已经成为了景观社会的一部分,他的一只脚也踏入在娱乐至死的洪流中。

但是他已经看淡了,“智力本身也是一种娱乐,需求也是娱乐,悲伤、思考、沉浸都是延续。我们的反应和协作都有娱乐性,娱乐性也可以是智力上的快感,理想国里的语言也很有幽默性,托尔斯特的书也是超级畅销,莎士比亚的剧场里都是普通大众。”

但他坚持大众娱乐能够更加多样,他希望自己的努力可以让观众看到另一种严肃形式的直播,或者一段有思想的短视频。

说到下一步要集合互联网做出的尝试,他提起风口之上的视频行业,“文字的形成和传播是一个更完整的过程,也一定程度上具有局限性,而视频的商业容量和信息容量大,我们更愿意去接受这个考验。”
创业:我从不是核心
单向街·书店


从11年前13个朋友每人5万元筹集起来的一家小书店,到现在成为一个集“单读”、“单谈”、“单厨”、“单选”的“单向空间”生活方式品牌,并且在互联网和社交媒体的影响下发展出了“微在”和“单读”两个颇具特色的应用,这家小而精的公司一直主要由许知远的合伙人于威等人在打理。今年,由于和腾讯一起联合出品《十三邀》,焦点就一下子集中在了许知远身上。

“我从来都不是这家公司的核心。”许知远说。

创业并不是许知远生活的全部。他认为创业在他的生活里占据了40%的时间,有50%的时间用于写书和思考,剩下10%用来处理其它的事物。

但是,在创业的过程中,一直独立写作的他更多地体会到了团队的力量,也锻炼耐心。“每一件事情通过分解,每个部门需要配合,非常具体,都是需要耐心的”。在《十三邀》里,每当他困惑的时候,仍然会找来合伙人来征求意见。

许知远也很清楚,他是左右着整个品牌的审美的人,让这个品牌能够保持着与众不同的的态度和思想内核。

有人估计,围绕在许知远和“单读”身边的粉丝群体和固定的消费者至少有20万人,以高知的理性分子为主,这些人也有着许知远的特质,不狂热却更加持久。但是,和罗振宇等大批同期的内容创业者相比,单读的发展又显得缓慢。

他自己也曾承认,“单向空间”这个品牌本身到现在为止并没有一个很好的变现途径。投资方挚信资本也是豆瓣的投资人,在短时间内也没有指望他们能够大范围盈利。

“我们不愿意展示自己或是吹嘘自己,这是我们的弊端,而我们优势是可以有更持续的方式。”许知远说。“单向空间”已经支撑了11年,在今后,仍然会不断给社会一种内容和价值观。

“我们不是发展最快的,但是在下一个11年,我们应该还在。”他也会自嘲,“一个人文主义的创业者的好处就是,比较容易接受失败,理解失败。”

“你会成为资本的工具吗?“他对这个问题轻轻一笑,回了一句,“很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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