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毓海《天下——包纳四夷的中国》节选——自远方(一)长城内外是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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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尔滨的机场叫“太平”。

这名字实在别致。

金正隆六年三月己卯,海陵王完颜亮于南下途中,下令改历代帝王埋骨地——河南北邙?为“太平山”,诏告天下曰:“称旧名者以违制论。”

完颜亮此改,可谓化朽腐为“太平”,一扫“疆场几阵干戈,北邙无数荒丘,前人田土后人收”、“古今将相今何在,荒冢一堆草没了”的历史虚无主义,抒发了
北国儿女以万里长城为根据地,奋勇打造“太平天下”的雄心壮志。故飞机一落哈尔滨,给你个感觉正是:确实到了耶律、完颜、爱新觉罗们的龙兴之地了。

再跟接站的同志打听,问这“哈尔滨”究竟是个什么意思,答曰:女真话,意思就是“晒网场”——不禁哑然失笑,这名字的确也忒实在了些。给我传授?理知识
的同志,见我笑而?语,就正色补充解释道:你别看这名儿“土”,可是透着咱东北的富足,“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到饭锅里”——不是跟你吹的!

其实,“哈尔滨”这名儿绝对不土,毋宁说倒是很“洋”,亦如整个欧亚大陆都称中国和中国人为Katie 、Cithara、 Cathay,在俄罗斯和整个斯拉夫语世界中,至今也还用这个称呼来称中国,而这个称呼便是“契丹”——一个创立了辽朝的北亚英雄民族 。

“松花江水波连波,浪花里飞出欢乐的歌”,哈尔滨横跨松花江两岸,随后几天领教了松花江鱼的肥美之后,就不得不心悦诚服:天下敢叫和配叫“晒网场”的,除了咱哈尔滨外,恐怕再也找不出第二家了。



沃野千里,人杰地灵,大自然的恩赐造就了东北的辽阔与富足,也养育了自由自在、大大咧咧的东北性情。历史上,被人多地少逼得山穷水尽的所在,反而总容易
实行些所谓观念开放,而这“开放”其实都是被逼无奈,不得不然,例如福建福清的偷渡成风,屡禁不止;我总觉得所谓“先知先觉”,大都不过是事后的托辞罢
了。也就是在这个意义上,我们也大可不必调笑东北人的慵懒,子非鱼,安知鱼之乐,普天之下,唯有这“懒”字好生了得,其实最是需要点本钱的。何况在我看
来,东北人不是懒,而是所谓“慵懒”,好歹也带个“心”字旁的,即被大好河山养得比较的有脾气有性格,一言以蔽之就是不太好“管”。

而这也是有原因的,自辽金以降千余年来,在中国历史上,东北人基本上是管别人,而不是被人管,加之人民共和国成立以来,东北人民作为“共和国长子”,国
家主人翁的地位和意识更是格外加强,人民群众的脾气于是乎更加与日见长,当然,因为长期吃喝不愁,“走出去”、闯市场的念头也便日益下降。在这一点上,全
中国能与昔日东北相媲美的,恐怕也就是天子脚下的北京人了。

这次出差有个插曲,是出租车上听来的。送我去首都机场的师傅是位漂亮女同志,姓汪,说起来,她竟然是满族(满族的许多姓氏,源于金代旧姓,今天满族的汪
姓,其实就是金朝?皇族完颜氏,金乃第一个定都北京的王朝——所以说后退多少年,人家没准还是个格格呢),一路上就听她指点江山纵横时势,且理论联系实
际,更无情将私有改制后的老板称为“那孙子”。

话说这“格格转世”恰逢“竞争上岗”,而“那孙子”便给她指了一明一暗两条路:一条不过是跟“孙子”困觉,另一条自然就是下岗回家——反正现在进城找工作
的有的是;这前“格格”竟然颇有些脾气,愤而放弃“竞争”而去开出租:“谁说咱们北京人懒?如今我人累,可是心不累!咱不归丫孙子管!咱自由!”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百姓家,现如今是孙子变?老板”的时代,而格格自然成了骆驼祥子;以失业换“自由”是一种更加悲哀的打肿脸充胖子,车是租来的,每天的“份儿钱”自然是一分也少不得,这没有生产资料的“自由”,当然是打着引号的。

解放思想总是好的,但却终于解放到了连女性守住自己的身体底线都成了困难,这历史轮回的涕笑因缘,不说也罢。

而东北人其实也就是这样自由自在了许多年,只是不成想,那千年富足、万里沃野造就的自由自在性格,逢上这“你死我活谋竞争”的世道,反倒也成了个麻烦累
赘。比如说,在全国各地民工潮风起云涌的今天?唯有咱们东北的绝大多数农民兄弟还基本上没动窝,老婆孩子热炕头,竟迟迟不肯加入满世界流窜的廉价劳动力大
军。因为富足和气候的原因,这里的农民每年都有好几个月楞是呆在火炕上扯闲篇、唱二人转,名曰“发展民间文化产业”,实则就是偷懒“猫冬”,由此可见他们
已经“堕落”到了什么地步。而这两年好说歹说,总算是有几十万农民跑了出来,于是报章上便当做“观念更新”的势头,如喜报一般传扬鼓励起来,不过,在普天
下百姓的肚子全靠“北粮南运”来填充的现如今,这种“赶着农民下海”的举措,不是短视就是无事生非,所谓18亿亩耕地红线,?要靠“发达地区”来维护,?
无异于扯淡,而若连这万里沃野的“北大仓”都不种地了,农民们也要背井离乡地满世界乱窜,这兆头恐怕就非但于“太平”大不利,而东北耕地的底线一旦突破,
十几亿人肚子的麻烦就会接踵而至,这恐怕更加不好说是什么“喜事”了。



“慷慨歌谣不绝传,穹庐一曲本天然。中州万古英雄气,也到阴山敕勒川。”长城内外是故乡,自汉唐以来,中华民族的英雄气概,便是在长城内与长城外,在金
戈铁马与江河航运中,在男耕女织与弯弓射雕间互相激发、互相补偿、薪火相传。而自北魏以来,半部中国历史都是在以长城为根据?的北方人民的领导下创造的,
万里雪飘的北国乃是这段历史的核心和发动机。我们今天特别容易忽略这一点,个中原因十分复杂,究其要害,就是我们经常忘记了:在洋人们的历史记忆里,中国
人其实本就是骁勇善战的“契丹人”,而绝非鲁迅笔下那位全身上下只有嘴巴硬的阿Q;我们还比较容易忘记:当着中原汉家王朝因软弱、奢靡、窝里斗而陷入崩溃
之际,总是那些被视为王朝“看边”的少数民族志士奋起抗争,以其对华夏文明的执著向往和追求,维护着、光大着华夏文明、中国制度的正统地位。

北国儿女多奇志,不爱胡装爱汉装——而黑龙江则是我国除云南之外,少数民族最多的一个省份,东北人对于汉文明的景仰、维护和追求,倒往往比中原地区更为炽热,说话、办事?沿海地位反而更“正统”些,这其实是很有历史的。

第一个把华夏文明、中国制度推向远方、推向东北、推向长城之外的,其实就是契丹人。而这个话,细说起来可就远了。



契丹本是鲜卑人的一支,鲜卑人建立的第一个帝国就是北魏。当北魏深入华北之后,却又面对着背后其他北方游牧民族的攻击,于是,他们就沿着长城建立起一系
列的“根据地”,这些根据地由鲜卑、回鹘和汉人共同驻扎,而驻扎在“长城根据地”里面的人口,经过长期互相通婚,其中回鹘、鲜卑和羌人迅速地向汉人的生活
方式同化,而汉人则在许多方面采取了非汉族的生活方?,于是,这些生活在“长城根据地”中的人口,便形成了一个特殊的族群——少数民族化(胡化)的汉人,
或者汉化的胡人(少数民族)。

北魏时代,乃是“长城根据地”形成、壮大的时代,那时,“长城根据地”有一个响亮的名字,叫做“六镇”
——即沃野镇、玄柔镇、抚冥镇、怀朔镇、怀荒镇、武川镇,所谓“兵分六镇齐周兴,隋唐杨李出军营”,说的就是隋唐这两个王朝,都是从六镇中产生的,而开创
了隋唐基业的杨、李两家,其实都是具有少数民族化(胡化)血统的汉人,他们均是从“长城根据地”——六镇(特别是其中的武川镇)中崛起的 。

“剑桥中国史”的作者说得好:

9世纪以来,中国世界的边界剧烈地扩大了,“中国世界”的扩大首先是通过契丹人对今蒙古、辽宁、吉林和黑龙江等地的占领,并以唐代中国的模式在这里立国后形
成的。所有这些民族(契丹、女真和蒙古),也都不是作为新来者或与中国体系无关的局外人而强盛起来的,他们很久以来已经是中国体系的一部分。只不过,与王
朝权力和文化中心的居住者不同,他们更为熟悉偏远的边疆地区而已。

这就是说:9世纪之后的中国,与此前的“中国”已经再也不可同日而语了,因为从此后,所谓的“中国世界”就包括“内陆?国”、“边疆中国”和“四夷番邦”这三个构成部分,而边疆中国乃是内陆中国与四夷番邦之间的过渡,“边疆中国”的核心就是长城根据地。

当金王朝第一次把长城脚下的重镇北京作为自己的“中都”的时候,它正表现了这样一种新的“中国天下观”的诞生:按照这样的构想,内陆中国只不过是天下中
国的一部分,新的“中国世界”构想,就是以“长城根据地”为核心建立起来的上述“三大块”,从此后,相对于“中都”北京而言,内陆中国的首都:汴梁或者临
安的地位,也就自然下降为“南都”乃至陪都。从这个意义上说,宋与辽金之间的纷争,其实?是“内陆中国”构想与“天下中国”构想之间的纷争。



 傅海波和崔瑞德指出:

我们若把宋对抗其敌人的战争视为纯粹的抵抗外族人的民族战争或者种族战争,这是不能成立的。我们应该把以宋为一方,以辽、西夏、金或蒙古为另一?的战争,看
作中国内战的一种特殊形式,其中的后者只不过主要是在外族统帅的指挥下作战,配置了人数上略占多数的非汉人分队而已。

实际上,宋与辽、金的对抗,并非一种文明与另一种文明的对抗,毋宁说,这是“天下中国”的新制度,与“内陆中国”的旧制度之间的博弈,它表现了中国文明在充
满创造力的边疆守卫者手中——在胡化了的汉人、或汉化的少数民族兄弟那里——所能焕发出的自我更新的活力,因为这些“新夷狄”所要坚持和发扬的,正是华夏
的制度、华夏的文明。岳飞和完颜宗弼(即金兀术)尽管处于敌对的双方?但却是在同一中国制度框?中扮演着同样的社会角色,甚至担任着同样的职务(太子少
保),岳飞被害,倒是他的对头金兀术,闻其死讯,全军缟素,望南大哭。英雄相惜,兔死狐悲,自然也就可以理解。

朱子曾经沉痛地论述过
北宋灭亡时的情况,他指出:宋金交涉中导致和议决裂的根本原因,完全在于宋一方。他说:金太祖时,诸将即曾劝其乘灭辽之势灭宋,但太祖不听,并斥责道:既
然与宋有合约,大丈夫做事应光明磊落,决不可食言。反之,宋却玩弄小技,企图利用垂危之敌国辽,袭击友邦金,因而方才触怒了金人,以至于汴梁失陷,二帝北
狩,投?失败,丑态毕现;故当金宋断交时,金曾飞檄痛责宋之背信弃义,句句有理,声声有节,使宋朝廷理屈词穷,无以应对,甚至连《宋史》中亦未敢载入此檄
文。且宋代道学家们的历史叙述,更长期而可笑地掩盖了:在真实的历史中,所谓南宋朝廷,不过是金王朝按照“天下中国观”,依据华夏正统仪式所册封的一个藩
属国。金皇统二年,宋高宗赵构在给金上誓表时,即称金为“上国正统”,宋为“弊邑属国”,此所谓:“臣构言,……臣今既进誓表,伏望上国蚤降誓诏,庶使弊
邑永有凭焉” 。这个卖了自己还要求打收条的誓表,当然也没有收入嘴巴特别硬的《宋史》,而却赫然载于《金史》?中。

  因此,若客观地了解中华文明、中国制度发扬光大的历史,最应该看的乃是《辽史》、《金史》、《元史》,而非仅仅《宋史》的“一家之言”。

了解中国史,我们一定要注意到:9世纪以来,“中国”这个概念已经大为改观,因为此后的中国,变成了由内陆中国、边疆中国和四夷番邦构成的“天下”。由
于这个“新中国”是以“长城根据地”(北魏时的六镇)向南北扩展的,故从此后,我们方才有了“长城内外是故乡”的美丽格言。

历史浩瀚如烟。以“长城根据地”为核心兴起的北魏、隋、唐、辽、金、?、清,它们放马爱的北国、?的中原的恢宏灿烂,虽在所谓正统史观中逐渐远去,但却留下无数荡气回肠的故事和传说,在中国民间源远流长,不绝如缕。

 未完待续

韩毓海,男,1965年11月4日生于山东烟台。1985年毕业于山东大学中文系,获学士学位。1985年至1988年为山东大学中文系鲁迅研究方向研究生,导师孙昌熙,1988年获硕士学位。1988年至1991年为北京大学中文系当代文学专业博士研究生,导师谢冕,1991年获博士学位。现为北京大学教授。

著有《新文学的本体与形式》、《锁链上的环:启蒙主义文学在中国》、《摩登者说》、《红玫瑰到红旗:变迁的中国现代观》、《知识的战术研究—当代社会关键词 》、《星火》、《天下—江山走笔》、《五百年来谁著史》。

韩毓海教授一直坚持对新自由主义的批判立场,是批评新自由主义的著名学者。坚持对历史、文化和人性的宏观思考。北大新锐学者,国内鲜见的大知识分子,在思想文化界拥有广泛的影响力。其现实关怀和价值取向,每每引起关心国家命运、关注底层生活的读者的强烈共鸣。

来源:山西左城盟主点击页面底部蓝色字 “阅读原文”,访问东博书院网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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