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斯行记 第4日 克尔曼:我是波斯人

 

万世傲骨...



2015.10.17 傍晚 五时 由克尔曼前往亚兹德的车上

那位当地人从夜幕中大步向我们走来的时候,我和雷蒙德正往寺外走。我们后面跟了两个乞讨的小孩,雷蒙德不得已做出一副很凶的表情不耐烦地想将他们嘘走——这是我三天来第一次在伊朗见到乞讨的小孩儿。我们身后,苏菲派诗人沙赫·内玛托瓦力的陵墓清真寺在过早降临的夜色中发着绿莹莹的光,连带着寺前的水池都一并泛着有些灵性的色彩。

他赶上了我们。我们的注意力都在那两个小孩身上,所以他走到跟前时我们才抬头见到他。

“你们是哪里来的?”他用英语友好地问。

“中国。”

“这是克尔曼人民给你们的礼物。”他说道,随即将手中一本硬封皮的书交给了我们,向我们点头示意,然后继续向寺外走去,留下我和雷蒙德惊喜地站在原地道谢。书中只有波斯文,封皮是青蓝色的,但也有可能是寺外灯光晕染的缘故。

法西太太跟了上来。我们将刚才那短短几秒钟发生的事向她解释了一遍,她拿起书,告诉我们这便是沙赫·内玛托瓦力的诗集。我们抬头看了看身后的陵墓清真寺,却发现法西太太又钻进了我们刚离开的建筑。

“她去干什么?”莲音走上来问。

“不知道。”

我们又在庭院里站了很久——大概得有五分钟吧——她终于出现了,手里拿着一个塑料袋,里面似乎也装着书。“来,给你们,这样你们俩就一人一本了。”

我和雷蒙德对视了一眼,他旋即对大家用中文开了一个玩笑。

法西太太完全没有理会我们的对话,认真地说:“我来教你念。你看,这是'sh', 'ah', 'ne'……”

我敷衍地跟着她念这些用阿拉伯字母书写的波斯文字,心情却还沉浸刚在那个大叔和我们短短几秒的交流中。只那几秒,便感到一种文化的尊严。他对外来的游客不好奇,不讨好,不傲慢,不排斥,态度刚刚好,在那一刹那好像变成了波斯文化的面孔一般。

▲沙赫·内玛托瓦力陵墓清真寺入口绿莹莹的光
Photo credit:丽莲
▲传说沙赫·内玛托瓦力当年冥想的狭小内室中如今内冥想的人 Photo credit:丽莲
这是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却叫我到现在仍然念念不忘。对于波斯人的文化我们真的不大熟悉。很多时候我们会把阿拉伯的东西和波斯的东西混作一谈,惹得法西太太时不时来纠正。

法西太太不喜欢阿拉伯人,这已经逐渐显现出来了,而且这不喜欢似乎是一种根深蒂固的偏见。历史上的阿拉伯人确实对波斯做了很多惨绝人寰的事情,最恶毒的一点是他们占领波斯之后毁坏了波斯人赖以为豪的无数历史遗迹、坟墓,强迫大家使用阿拉伯语。当一个民族的历史、记忆甚至语言都消失之后,他们已经沦为了征服者彻底的奴隶了。

如果这次来有一本书读对了,那就是《列王纪》(Shahnameh)。我读的并不是原版那12万行的长诗,而是类似小孩读的故事插图版。《列王纪》是一部伊朗民族史诗,是人类历史上由同一位诗人写成的最长的史诗,由北宋同期的诗人菲尔多西(Ferdowsi)于公元十世纪末十一世纪初完成,从开天辟地讲到波斯皈依伊斯兰。如果要问波斯人对《列王纪》为什么有那么深刻的感情,那是因为在被阿拉伯挖去了自己的根基之后,菲尔多西又靠自己的双腿经年累月地收集散落在街头巷尾和山谷村庄的传说故事,听那些隐蔽在已几乎变为语言孤岛的中古波斯语,最后将它们集合在一起,创造了这本《列王纪》。它的文字成为了如今伊朗波斯语的基础,是学生们从小要学习的著作。因为古老民族的强烈自尊和它所受的数百年屈辱和欺凌,不出所料《列王纪》成为了其后伊朗人无比珍藏的一部文学作品,好似一场彻底释放的呐喊。
▲大都会博物馆塔赫马斯普一世《列王纪》2014典藏版


德黑兰Reza Abbasi博物馆的二楼一侧全是细密画。不出所料,大多数细密画都是为《列王纪》配图所做。《列王纪》细密画最有名的版本当数为十六世纪萨法维王朝第二任君主塔赫马斯普一世所做的那版。前几年纽约大都会博物馆极尽所能地将散落世界各地的塔赫马斯普版《列王纪》配画收集起来,出了一本典藏本合集,轰动学界。同在德黑兰的地毯博物馆有一张以《列王纪》为主题的地毯,绘制了其中脍炙人口的小故事,而在古列斯坦宫则到处都可以看见《列王纪》中的故事……这本书在波斯人的生活中无处不在,说是民族之魂,毫不为过。
▲Reza Abbasi博物馆,法西太太一定叫我与《列王纪》细密画配画合照。不出所料,聚焦又出了问题
▲德黑兰地毯博物馆《列王纪》主题的地毯


波斯遭受的苦难其实不止阿拉伯征服这一次。阿拉伯人来之前的九百年,亚历山大大帝已然损毁了许多民族遗迹,而阿拉伯征服的六百年后,成吉思汗的子孙又屠了数不清的城镇,砸毁了太多珍贵物件。但波斯人顽强地存活了下来,还将自己的精神一直保存了下来,就好像拜火教的火种一样。到今日,我愈加能理解他们对美国的傲骨。这可能是阿契梅尼德和希腊斗争的延续,是安息和罗马斗法的转世,是萨珊和拜占庭角力的再现;我也能理解他们对阿拉伯复杂的感情,既有民族仇恨,又有十六世纪后的什叶和逊尼的矛盾……在这些客观存在或是自己制造出来的敌人面前,伊朗人仍然试图高傲地显示出他们的文化,只是世界可能倾听得太少。

在克尔曼的星期五清真寺前,法西太太教我们识别清真寺上那些看似俄罗斯方块的字体。从昨天开始,夏意已经开始用中文管她直接叫“奶奶”了,她听了“奶奶”的解释很开心,只要我们一叫她就回头。什叶派的清真寺装帧精美绝伦,书法与几何图形设计融为一体。奶奶说,书法的大发展和早期伊斯兰教严格地禁止绘画有关,于是波斯人的艺术细胞和热情就都灌入书法中了。相比之下,我在逊尼派国家看的那些清真寺似乎喜欢用更简洁的门面。这些门庭上的书法都是阿拉伯字母书写的古兰经。正巧此时是正午的祷告时间,城里的居民由四面八方涌入清真寺作祷告。先知说阿拉伯语是背诵古兰经时唯一能使用的语言,不知道那些讨厌阿拉伯人的波斯穆斯林在背诵古兰经时会作何感想呢?

▲克尔曼星期五清真寺入口 Photo credit:夏意
▲克尔曼星期五清真寺内堂
▲克尔曼星期五清真寺外匆匆路过的女士
我们在清真寺边的巴扎里逛了许久。巴扎里什么都卖,以前的公共浴室也在巴扎里,算是历史建筑。这里游客很少,都是当地人在做采购,和伊斯坦布尔和迪拜的巴扎相比感觉道地了很多。我们走了没一会儿就引起了很多好奇的目光,而我们也毫不忌惮地给当地人拍照。如果说我们是巴扎唯一的几个游客也不会离事实差太远吧。在一家烧饼店,员工们听说我们是中国人,笑着叫法西太太告诉我们“中国很棒!美国人现在怕中国是因为中国比美国更强了!”。看我们拿起了相机,他们便热情地招呼我们进去看他们的烤炉。我们在店外叽叽喳喳的时候,对面理发店的理发师也坐不住了,急着想和我们交流,苦于语言实在不通,一时大家笑成一团。

▲巴扎公共浴室外的老伙计们


▲克尔曼巴扎里忙碌的小女孩 Photo credit:莲音


▲克尔曼巴扎一角


▲克尔曼巴扎一角


▲克尔曼巴扎一角
▲克尔曼巴扎里的烧饼店
我们在另一间公共浴室改造的餐厅里慢悠悠地吃了午饭,看周围的伊朗人抽着阿拉伯烟管,饭后在床上懒懒地歇息了一会儿。下午我们开始了第一次长途车程,目的地:亚兹德。

▲一间浴室改造成的餐厅
▲午餐时间到!
---------------------------------
如果您喜欢这篇文章,不妨点击右上角,分享到朋友圈,让更多的人都能看到
关注请长按


    关注 CarpeDiem


微信扫一扫关注公众号

0 个评论

要回复文章请先登录注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