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行记（三）：大阪一夜
这是两个不谙当地文化的外乡人在大阪悲伤的故事...
凯文长我一岁，是个加拿大港人，两道浓浓的眉毛叫人有时会把我们错认成兄弟，只是他要白净很多。凯文是个聪明人，做事勤奋踏实，我很钦佩；可是他笑点太低，容易兴奋，尤其喜欢自己开些没意思的玩笑然后止不住地前仰后合笑他个两分钟。早先我们几个朋友还会配合配合他，现在只会淡定地等他自嗨结束。
这一次来关西，我们本就想瞎转转，吃吃喝喝。兄弟交心，除了雨夜小酌，一起漫无目的地出去短途旅行一次也是不错的选择。没想到我们傻乎乎地撞上了花见赏樱季，旅馆爆满，而关西诸镇中大阪的宾馆更是尤其难订。今晚我们好不容易找到了Booking.com上剩下的的最后一家，还死贵死贵。好在这宾馆从照片上看还挺漂亮，欧式的石墙，大号的床，关键是离火车站近。
我们离开大阪站时天色已晚。熙熙攘攘的下班人群蠕动在梅田硕大的商场天桥之间，卖便当章鱼丸子的小铺走两步便是一个，热气腾腾。我们拖着行李箱走在湿漉漉的路上，很有礼貌地穿过人群。我向凯文解释说今晚的宾馆很贵，但应该不错，据我的猜测，多半是以前外国领馆改建的，洋和结合，可能别有味道。凯文爽气地表示这种事他都信任我，不用多解释。
宾馆确实不远。穿过照片上一模一样的欧式柱子之后我们进了大堂——可这大堂一点也不大，窄窄的一条，左手边就是前台。前台边上有一排信箱，好像公寓楼底一样。日本人果然居住环境狭小。
按铃、点头致意、拿出预订单。我问，能不能加一张床。前台阿姨抱歉地说，我们这里不加床。
凯文兴奋地叫我过去。他指着不同信箱上的价格说，看，这些房间怎么比我们的便宜这么多，而且这里不光有一晚的价格，还有三小时和六小时的价格，似乎可以按照钟点房来订。
我转头问前台阿姨，为什么信箱上标记的价格和网站上的价格差这么多？她抱歉地说，她也不知道，不过如果需要，可以退掉网上的预订，现场再订一次。如果六点之后订六小时的房间，就可以第二天才退房。
现在五点，于是我央求阿姨给我们六个小时的房间。她抱歉地说，这是规矩，不能让步。
我不愿意在这里干坐一个小时，于是决定订一整晚的房间，反正比起之前的价格觉得已是赚了。凯文这时得意洋洋地走了过来，笑着问前台阿姨是不是可以在房间里退房，一副很懂的样子。阿姨终于不感到抱歉了。她说可以。我莫名地看着凯文。明明还没有入住，怎么已经在考虑退房的事情了？真是主次不分。
阿姨把钥匙交给了我，回归她抱歉的语气，说不好意思让我们久等了。
我们拉着旅行箱往电梯走时，凯文眉飞色舞地低声向我宣布我们一定是到了一家情趣酒店了。我说不可能。他说一定是，种种证据都是如此，他看过纪录片。我说Booking.com上怎么会还有情趣酒店。他说他怎么知道，反正他要好好拍些照给他女朋友看。
等电梯时我们身后来了一对情侣，什么包都没有。电梯非常狭小，把两个行李箱拉进来时我们四个人不得不挤一下，于是我们互相抱歉地点头致意。电梯门关上后我得仰起头才觉得舒服。身后的情侣一声不吭，默默地站在那里。我和凯文也不说话。我们四个人像参加国际会议的代表一样严肃而深沉地等待着自己的楼层。
我和凯文出了电梯。楼道里的氖光灯是粉色的。如果一间房间的门是开着的，那它的门牌号就会闪烁；如果它是关上了的，那门牌号的灯就稳着不动，活脱脱地像是卡拉OK的模样。事到如今，我开始有些相信凯文的判断了。
“我们这里不加床”
钟点房
粉红色的氖光灯
没带包的情侣
哎，不知道刚才那对情侣是怎么判断我和凯文的关系的。
没关系，我们带着行李箱。一看就是两个不明真相的外地人。
姑且这么想吧……
房间很大，就算不以日本的标准判断也是如此。卧室很宽敞，有张大沙发，还有个卡拉ok机；浴室更是大得奢侈，有个四方形的大浴缸。从装潢上看，这屋子倒是简单温馨无甚花哨，光线也不暧昧，只是暖气开得特别热，像是要鼓励大家穿得少一些。凯文兴奋得上窜下跳，到处按快门（“哇，你看这是什么？！还有这个！”），什么都要拿起来研究研究把玩把玩。我就近找到了电源赶紧把电充上，立马上Booking.com看看有没有空房。原本我还想大不了就睡沙发，可如今对这里的卫生状况我可是不想多去想象了，更何况两个大男人住情趣酒店听上去就怪怪的，能找到别处住店还是早换为妙。没想到，我居然真的在最佳西方宾馆找到一间新空出来的，于是我马上抢订了下来，揪着还在兴高采烈拍照的凯文就往楼下走。一边走他还一边给我看他拍的照片，好不得意（“你猜这是啥玩具？”）。
前台的阿姨一看到我们就明白了。我们道歉说不好意思我们是外国人没能领悟这个宾馆的精华所在，所以想要退房。前台的阿姨道歉说她懂的，不好意思之前没有解释清楚让我们尴尬了。我们像刚刚谈崩了什么大生意似的互相微鞠了几个躬之后就打车去最佳西方了。
不用想，凯文这一路都在眉飞色舞地开着各种玩笑，然后自己狂笑不止，而我则是受惊后一脸困惑的样子：Booking.com上是怎么会订到情趣酒店的？我们在一家排队排到店外的无烟火锅店吃了晚饭。凯文惊奇地发现，我这一顿饭心无旁骛，吃得特别快，居然赶上了他的速度，于是他又开了几个不怎么好笑的玩笑。
其实最佳西方的房间比情趣旅馆的房间要小多了，而且仍然只有一张床，但我总算淡定了很多。去夜店还早了些，于是我们盘算着找个足底或是全身按摩的地方放松一下，不知大阪有没有这玩意儿。前台的小姐姐拿出一个小册子说大阪有个地方叫SPA WORLD，有六层楼，里面是各式各样的浴室，土耳其浴、罗马浴、芬兰浴、日本温泉，应有尽有。于是我们搭了一部出租车就往SPA WORLD去。为了确保这一次一切都很正常，我严谨地向司机询问SPA WORLD的名声如何。他表示哦——，很好，很有名！常去！
小姐姐没有说错，这里确实有各式各样的浴室。确切地说，这就是一座巨型公共澡堂大楼，每一层楼都有很多公共澡堂，据说买夜票还可以睡在这里，可我们要找的按摩哪里都不见踪影。我们站在巨大的更衣室里看着一个个裸男在屁股上裹着小毛巾蹬蹬蹬地往浴室里急走的样子有些迷失了方向，半晌才决定每一层楼都去侦查一下。偌大的建筑居然真的每一层都是不同风格的澡堂，叫人绝望。终于，我们在五楼看到了一个小柜台，边上立着一张大海报，上面画着技术熟练的女按摩师帮人按摩的样子。功夫还是不负有心人啊！我们立马要求现在按摩。
我俩在楼层大堂里由竹帘子搭起来的隔间躺下等按摩师来，终于舒了一口气。这一路由京都来，到现在才算真正歇了下来。按摩做好之后我们还有两个小时，可以回房间查一下晚些去哪里转悠，这一夜总算上了正轨。明晨不能太晚起床，还想去大阪城看看，再吃两顿好的，莫辜负了假期。
“你还给我说了半天建筑！什么洋和结合！”凯文又开始调侃。
“照片上看就是如此啊！”我不服地申辩。
正聊着，两个人走进了我们的隔间。他们遮住了大厅的灯光，在我们身上投下了长长的影子。我一惊，微微抬头，发现站在掀起的竹帘下的竟是两个穿着短打的壮汉，一人拿着一根竹棍，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们。
咦？照片上不是女的么？
未及多想，他们已经身手矫健地点起了我们身上的各个穴位。凯文的笑声伴随着惨叫声，不久就变成了哀嚎声。
而我，已放弃了与命运的挣扎。
深夜，两个年轻人终于摸到了一家夜店。他们看上去和大阪人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区别，只是在和人交谈时带着一副惊弓之鸟的模样，遇事要确认、再确认。雨停了，大阪的夜从面上看并没有和其它城市有什么不同。
2014.4 于 日本 大阪
短行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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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uanxingj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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