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美文|吴向阳:我的导师方敬先生

 

少年方敬和何其芳相伴到上海求学,先后又考入北京大学。后来方敬娶了何其芳的妹妹,相伴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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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向阳:诗人。生于1965年,四川自贡人,毕业于西南师范大学中国新诗研究所,出版有诗集《时间是我的敌人》。现居重庆。就职于重庆出版集团。

1987年,我考上方敬先生的研究生时,先生已73岁高龄。在西南师范学院如诗如画的校园里,这个瘦弱的老人在杂驳的树林间,顺着弯曲的石板小道孓孓独行,一点也不起眼。这个衣着不出蓝灰两种颜色的布衣老人行动迟缓,哮喘折磨着他,而且眼睛也高度近视。

其实方敬先生有值得炫耀的一生。他1934年考入北京大学外文系,学生期间开始在《文学季刊》、《文学月刊》、《新诗》等报刊上发表诗作,1942年出版第一本诗集《雨景》,1990年出版第八本也是最后一本诗集《飞鸟的影子》,诗歌伴随他长大和老去。方敬先生与诗结缘,与同乡好友何其芳的影响分不开。少年方敬和年长两岁的何其芳相伴到上海求学,又先后到北京考入北京大学。后来,方敬娶了何其芳的妹妹何频伽,两人相伴一生。

方敬先生在校期间参加过“一二·九”学生运动,毕业后适逢战乱,于是辗转各地,主要以教书为业,先后任教于四川罗江中学、贵州大学、国立女子师范学院和重庆大学,间或也从事编辑工作,曾与何其芳、卞之琳等编辑《工作》半月刊,与潘家询、吕荧等编辑《时代周报》,主编过《大刚报》文艺副刊《阵地》,甚至在1942年于桂林创办了一个小小的文学出版社,名叫“工作社”,并坚持到桂林陷落。1949年后,方敬先生到了西南师范学院,这才算稳定下来,在这所重庆郊区的学校做教授、副院长,并兼任四川文联和作协副主席,重庆文联和作协主席。1985年,先生开始招收新诗研究方向的硕士研究生,这是中国最早的新诗研究硕士点。



年逾古稀的方敬先生在很多人的眼里,是一个不好打交道的倔老头。他不怎么参加会议,有时不得不参加某个会议而发言人让他觉得不得要领时,他会赌气似的把头转向一边,翻书或者翻杂志;而如果遇到一个他感兴趣的话题,他会滔滔不绝;认为不对的人或事批评起来不留情面,主持人也很难打断他的话头。于是,他参加的会议越来越少。我不了解之前的方敬先生,但老年的方敬先生其实更像个小孩,不太理会人情世故,却也显得可爱天成。

这位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以“忧郁的宽檐帽/使我所有的日子都是阴天”闯进诗坛的耄耋老人其实是孤独或者孤僻的,他更习惯于蜷缩在藤椅里,就着窗外的光线独自读书,由于眼睛近视,他凑得很近。

但方敬先生喜欢和学生在一起。由于年纪大,身体不好,先生并没有给研究生开设专门的课程,而是在家里等候研究生的来访。那时的研究生不多,方敬先生和其他两位导师一起,只有两届共七名学生,所以只要一个电话预约,便可以放心闯进老人的阅读里。

先生和夫人住一个平房小院,小院建于民国,破落然而静穆,深处林中,由一条弯曲小道与大路相连。每次走近小院,研究生们会放轻脚步,然后恭敬地轻轻叩门。先生专门写了一首诗,叫作《不用轻轻叩门》,邀请研究生们大大方方、大大咧咧地进来。

先生和研究生在一起的时候,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不再是脾气古怪的小老头,而更像一个平等论道的学友。研究生和先生在一起,却像是走进了一部活的历史。先生从二十世纪三十年代起,一直在中国诗歌的现场,亲历大大小小的诗坛动作,与现当代诗人或师或友。走进方敬先生的小屋,先给先生的夫人何老请安,何老泡上一杯清茶,然后就把时间留给这些年龄相差半个世纪的“学友”。我有做笔记的习惯,我得以翻阅保存至今的与先生交流的笔记,上面记录的时间显示我们常常一聊就是两三个小时。



我们会在一起讨论现代诗歌史上的一些“公案”。有一次谈到格律诗之争,讲到要重建新格律诗体的闻一多,闻一多主张“带着镣铐跳舞”,方敬先生淡淡一笑说,是形式就是镣铐,自由诗也是镣铐,是洋镣铐。他认为格律是共同遵守的格式,如中国的律诗、绝句和西方的十四行诗,而新诗人所建的格律只是自己确定的样式,效果往往是“闭门造车,削足适履”。

方敬先生讲诗坛的“那一段古”,是我们喜爱听的。有一段时间,我对卞之琳的诗歌感兴趣,他便给我讲卞之琳的诗和事:李广田写于二十世纪四十年代的诗论《论卞之琳的〈十年诗草〉》是应卞之琳之邀写的,其中融入了不少卞之琳的个人意见,比如对诗歌外在形式的强调就是卞之琳的主意,李广田本不是看重形式的人;卞之琳去西南联大任讲师,当时条件艰苦,五六人合住一间大教室;有的评论家看到卞之琳和穆旦分别在西南联大外文系任教和读书,便说他们是师生,其实卞之琳是为其他系上英语课,没有教过穆旦;卞之琳的《圆宝盒》、《鱼化石》一发表就引起了极大的反响,他本应该收录入却没有收录入自己编定的诗选集《雕虫纪历》中;卞之琳成名早,毕业时即有诗名,而且翻译也有影响,所以胡适让他为中华教育文化基金会翻译图书。方敬先生说,卞之琳的诗好在哪里?好在“怪”,就是少见,就是稀罕,但是“解放后的诗我不喜欢”。

每次和方敬先生交谈,都获益颇丰,这种独特的“上课”情景,我至今历历在目。1996年,82岁的方敬先生仙逝而去,我和后辈学友再无缘聆听先生的教诲。前几年回母校的时候,想重访这个小院,但小院连同树林已经夷为平地,新建了高楼。


 阴天 

忧郁的宽帽檐

使我的日子都是阴天。

是快下久旱的雨?

是快飘纷纷的雪?

我想学一只倦鸟

驮着低沉的天色

飞到温暖的阳光里。

我要走过一块空地

去访我的朋友,

我要到浓荫下

去访我亲切的记忆,

我是夏天的梦者。

忧郁的宽檐帽

使我所有的日子都是阴天。

 朗诵 

把一杯诗的春醪饮尽,

含情的星芒,绣花的针,

敛情的月辉,绣花的线,

以你的美声细细牵引,

回环萦曲巧织夜景,

一个美女甜梦里的欢欣。

诗写在夜色的波纹纸上,

光的字,光的诗行,山灯河星,

比诗和自然更使人醉心,

听不尽袅袅弦外之音。

是啊,歌词往往附丽于乐曲,

朗诵的润色,诗永不忘情。

你的朗诵是美梦的眼睛,

你的朗诵是黎明的足音。





方敬(1914.4-1996.3)诗人,散文家,文学翻译家,教授。20世纪30年代初考入北京大学外语系,参加了“一二·九”运动。毕业后,留校任课和研究,一直从事文学创作和翻译,以写诗和散文为主。先后出版有诗集《雨景》、《声音》、《行吟的歌》、《多难者的短曲》、《拾穗集》、《飞鸟的影子》、《花的种子》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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