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是最可怕的金子

 

文/张洛鸣

（识局微信公共账号zhijuzk）

▼

在沉默中，每个人都是孤独的。由于大家都不表达自己的真实想法，所以任何人都找不到同类，此时最明智的选择是小心翼翼地把自己保护起来，只关心和维护自己的利益。自私、冷漠、麻木，就在沉默中诞生。

——题记

当那个北京人把“扫码创业”的女孩推下地铁时，我也在地铁上，但遗憾又幸运的是，我不在那辆地铁上。于是，我可以心安理得地指责那些当时在现场、却一言不发的人。

那么，如果我当时也在现场，我会挺身而出吗？恐怕不会。

一来，我对“扫码创业”的人没什么好感，虽然脸上客客气气，心里却总是有数百匹草泥马呼啸而过的；二来，我虽然看不惯男人打女人，但更在意“挺身而出”的成本：周围这么多人都不说话，我偏偏出来逞英雄，干吗呢？跟着一起挨打，还是被嘲笑“多管闲事”？那岂不是太傻了。

我相信，在那种场合下，有我这种心态的人不会是少数。所以我们才看到一个奇葩现象：路人总是怯懦者，而网友总是勇敢者；车厢里通常冰冷麻木，而论坛上总是热火朝天。这是因为勇敢者都不出门呢，还是因为怯懦者都不上网？

我不打算为任何人的怯懦辩护，那辆地铁上的人理应受到道德上的谴责。可问题是，我们所有人都在那辆地铁上。

这只是我们的错吗？

▼

在漫长的历史中，由于种种原因，大部分人养成了两个习惯：第一，他需要在一个群体里表达思想、宣泄情绪，一旦离开群体，他就没有了依靠，胆量和思考能力都会大幅下降。第二，他认为暴力惩罚具有天然的合理性，一旦因为自己的某个行为遭到暴力惩罚，他会下意识地认为，肯定是自己错了，才招致厄运降临。

如果把这两个习惯套用到那辆地铁上，我们几乎可以断定：只要有第一个人义愤填膺地站出来阻止男子的行为，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但第一个通常不会有。大家非常渴望能有强势人物站出来主持公道、维护正义，然而没人认为那个人应该是自己。

因为大家都是普通人。大家都有普通的生活、普通的困顿、普通的烦恼，都会担心自己白白挨上几拳，耽误了本就不多的养家糊口的时间。这不是什么“劣根性”，这是天性。

这不是哪个人的问题，而是社会的规则和氛围倾向于让人说话还是让人沉默的问题。你永远不能指望一个人在某些时候很温驯，在另一些时候却很有血性，在某些地方卑躬屈膝，在另一些地方却腰板笔挺。

因为那不可能。

▼

当然，有一种可能是：一个人在某些人面前很温驯，在另一些人面前却很有“血性”。比如地铁上的这位男子，我相信“扫码创业者”不是他最厌烦、最痛恨的人，但那些更让他痛恨的人，不一定见过他如此狰狞的面目。

我曾在某篇文章中看到一句无比正确的话：“最不成熟的行为，是在强者面前卑躬屈膝，然后把气撒到弱者身上。”这句话说得太好了，可惜没用。

事实上，当比你强大的人向你发泄戾气的时候，你无法阻止他这样做，原因是他比你强大。于是你只有两个选择：第一，忍下这口气，一边安慰自己“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一边等十年之后忘记此事；第二，忍下这口气，然后找比你更弱小的人发泄你的戾气，从而获得心理上的平衡。

我知道你可能会说，我还有第三个选择：压根不生气。然而大部分人是做不到这一点的，阿Q倒是能做到，可我不确定你是否愿意向他学习。

事实上，人是感情的动物，每个人身上都有戾气，无非多少不同而已。平时，这些戾气被理性约束着，看上去好像压根没有一样，但如果它们长期得不到疏导或宣泄，就只能越攒越多、越积越深——十年前经历的屈辱事件，十年后很可能压根不记得了，可那份屈辱感却不那么容易被忘记。于是，当长期郁积的“无名火”因某个偶然事件涌上心头，无辜者就会成为“泻火”的对象。

▼

说到这里，我就不得不思考：对那辆地铁上的人口诛笔伐，究竟是“当头棒喝”，还是“伤口撒盐”？这究竟是在唤醒人们的向善之心，还是在创造更多的戾气？

人们都相信“沉默是金”，但那是说，不要对自己不了解、不熟悉的事物妄加议论，而不是说，不要在遇到不公平、不合理的时刻挺身而出。我们恰恰把它倒了过来，该发声的时候我们沉默，该沉默的时候我们喧嚣。

于是“沉默”成了最可怕的金子。

在这样的时刻，谴责那些自私、冷漠和麻木的人，很重要；但更重要的也许是，以文明理性的沉默打破明哲保身的沉默，以开放包容的呼声冲碎浮嚣撕裂的呼声，以新的规则，让自由、平等、公正、法治的阳光照进社会的每一个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