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这样，在祖母的背上

回忆，没有时间来回忆一下我的祖母，在我的时间里已经停止了的祖母，是不是会在天上望着我？...

回忆，没有时间来回忆一下我的祖母，在我的时间里已经停止了的祖母，是不是会在天上望着我？

01

很小很小的时候，祖母会对我说，一个人死了，就会到天上去了，就会在天上望着我们，保佑我们。说这样的话的时候，也许是在祭祖的时候，也许是在什么人忌日的时候，祖母的脸上总是充满着虔诚的表情。我也不敢多问，只是安静地看着，听着，想着遥远的事情。那时候在乡下老家，许多时候诺大一座宅院只有祖母和我走动的身影。一切都变得很安静，安静得有些可怕了，就会看见一只燕子飞进来，听见房梁上的一个燕子的泥巢里发出一阵唧唧喳喳的声音，是小燕子们在抢着虫子吃吧？我赶快跑过去观赏，可是等我刚找到那一个泥巢，一切都已经恢复了安静，大燕子已经飞出来了，飞到了西边厢楼的栏杆上，自顾自叽里咕噜叫着。不知道什么时候，祖母已经站在我的身后了，她对我说，她是听得懂燕子说的是什么的，燕子说的是：不吃那米不吃那水到那屋里来住。我仔细听听，觉得燕子的叫声真的就是这样叫的，越仔细听就越像，实在是太神奇了，就这样我总是很佩服祖母的。

02

燕子飞出去了，我也是呆不住了，我飞快地跑了出去。跑到村子里，一家一家走来走去，去找几个小伙伴一起玩耍，也不知道都玩了些什么，到了黄昏日落，我总是带着一身的灰尘，满脸泥巴回到家里，祖母有时候会看了我很生气，你到底在做啥呀？弄得这样脏？她总是一边数落着我一边用一条毛巾往我身上抽着，啪——啪地，我闭着眼睛，两手伸得高高的，一声不响地任她抽着，奇怪的是声音倒是很响的，身上却是一点也不疼的，后来我才知道，祖母这样做只是为了把我衣服上的灰尘掸掉，从来也不舍得打我的。

总有那么几天，我在外面玩耍而忘记了回家，她就会到村头到处找我，呼唤着我的名字。在细雨和微风之中，拖得长长的呼唤声听起来格外亲切。循着越来越急促的呼唤声回家，听着祖母声音细小的数落声，看着祖母从稻草做的囤里拿出焐得暖暖的饭菜来，吃起来总是感觉味道格外的好。也有的时候祖母到村头到处找，但不是为了找我，而是要找一只三黄鸡。这可不是一只普通的鸡，是一种体型比较大生蛋比较勤的优种鸡，我家许多日子里吃菜的点缀，几乎都是靠着这只鸡的。我家的三黄鸡是最不耐烦呆在家里的，总是要离家很远的地方去找食吃，到了晚上，它就会自己回来了。只是有的时候我们认为天已经很晚了，鸡却认为还不晚的，就要去到处找到处叫了，噢……撮……噢撮……噢撮撮，这样的呼唤声在田间地头响起，很快地我家那只三黄鸡就会迈着咯噔咯噔的脚步冲出来，跟在祖母身后回家了。但是有一次却没有，只有我们所不认识的别家的鸡在悠闲地散步，再仔细看都不是我家的，我家的那只三黄鸡的翅膀上还系着一条红色绸带呢。那一天，我和祖母在村头走过每一片桑树地，都没有找到那只三黄鸡。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去，我的肚子早就饿得呱呱叫了，回家了，算了，祖母如是说，脸上满是失望的表情。

03

夜色已经在我家那空荡荡的宅子里，总是显得那么的冷清，那么的安静。四周都是黑洞洞的，只有那盏煤油灯照耀着的一小块地方是亮堂的。煤油灯的玻璃灯罩总是被祖母擦得很亮，但灯光所照到的东西还是染上了一层枯黄的颜色，似乎比白日里的又都旧了好多，透过这枯黄色的灯光，看着祖母的面孔，似乎也带上了一些疲惫一些憔悴，我似乎也总会心疼起祖母来了。记得在我更小的时候，晚上上楼去睡觉的时候，祖母总是一边背着我，一边手里拿着那盏煤油灯。

似乎我就是这样，在祖母的背上，在木头楼梯上，在枯黄的油灯光里，过完了我的童年。



【作者简介】张天杰，1975年生，浙江桐乡人，湖南大学岳麓书院历史学博士，复旦大学哲学学院博士后，现任杭州师范大学哲学系副教授。性喜丘山，雅好读书，有学术著作《张履祥与清初学术》《蕺山学派与明清学术转型》以及《语水诗草》《梦花听雨》《江南可采莲》等诗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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