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身体剧场:我,身体,是什么

 

在中国舞蹈界,陶身体剧场仿佛像天外来客,他们的舞蹈无门无派,不讲故事,舞台呈现简单得不能再简单。...



在中国舞蹈界,陶身体剧场仿佛像天外来客,他们的舞蹈无门无派,不讲故事,舞台呈现简单得不能再简单。



以下对陶冶和段妮访谈完成于2014年,发表于2015年年初。没想到短短大半年,舞团有如此多新动作:

今年6月,陶身体剧场为巴黎时装周山本耀司的Y-3 2016SS发布会担任开场舞蹈,并贯穿时装秀始终;

9月,在今日美术馆开了影像展;

10月底,数位系列的《2》《重3》《4》《5》《6》《7》将在国家大剧院舞蹈节上分三天次第演出。



2014年初,陶身体剧场进行了一次舞者招募,从应征的五十几个人里选择了十几个,到8月进行此次拍摄时,有5名舞者留了下来。在陶冶看来,这已经是相当理想的状况。2012年,他编排舞蹈作品《4》,半年时间里吓跑了大约7、8名舞者。



在作品《4》中,在呓语般的人声唱念中,4个舞者身穿同样的青色布衫,脸上涂着近乎黑色的蓝色墨块,以钻石形的阵列在空无一物的舞台上辗转腾挪。她们的动作中充满了不协调的拐脚、起落,却又不可思议地保持着身体平衡和动作的整齐划一。



双人作品《2》则更加具有挑战性。50分钟的演出里,陶冶和段妮靠着移动身体重心与地面相互较劲。2012年,陶身体剧场受邀在美国林肯艺术中心演出,带去的就是《2》和《4》。

之后的《5》和《6》延续了陶身体强烈的风格化特征。5个舞者像一根绳子一样连在一起,打结、解开,缓慢运动着;舞者增加到6个,他们在舞台上排成一排,紧紧攥着裙子,在不和谐的弦乐中一齐抬腿、迈步、屈身、后仰。

在中国舞蹈界,陶身体剧场仿佛像天外来客,他们的舞蹈无门无派,不讲故事,舞台呈现简单得不能再简单。这些研究身体可能性的作品也让欧洲舞蹈界惊诧,有的评论认为他们「像忍者」,也有说他们像外星人。
2014年春天,林怀民把陶身体剧场和作品《2》、《4》、《5》都带到了台湾。林说陶冶是他目前最看好的大陆编舞家,因为他「大概是全世界年轻编舞家里唯一在下工夫的,别人都是流行什么搞什么」,而陶冶没有。

林怀民说,陶冶「与自我对话」的创作方式非常中世纪,放在今天甚至「有些吓人」。他觉得,这是因为陶冶清楚自己想要什么。这一点,段妮也同意。从作品《2》开始,陶冶与独立音乐人小河合作现场音乐。可陶冶并不认为这种合作是一次实验,他要做的是「已知的、必须的、绝对的东西」。

>>>>很多人从作品《重之三重奏》开始认识陶身体。这个作品中有一段独舞,段妮站在两束定点光下舞一根棍子,时间长达20分钟。这段舞被很多人认为近乎是挑战舞者极限了。

陶冶:当时我特别较劲在做《重之三重奏》。我的作品很强调仪式感,我肯定人的多元性。也非常清楚人的狭隘性,一个舞台,有限的时间和有限的空间,没有办法表达所有东西,所以要找到最重要的通道。我找到了棍子。「重」一语双关,重复和重量。重量就是能量,你的呼吸、你的汗水。怎么在重复当中累积重量?这个舞里,棍子一直做空间的切割法,高空、低空、中间、左边、右边,就像在建立一种数学模型。刚开始看的时候你会觉得动作很炫酷,但是过程当中,动作已经不重要了,看到10分钟,就会忘了时间。「重」的3个作品都会让你忘记时间感。



>>>>跳这个舞是什么感觉?

段妮:陶冶的作品很难。在过程中要分清前、后、左、右,要感受节奏,并且保证棍子不会飞出去。因而我要保持绝对的理性。好在我的舞蹈生涯一直都在挑战别人做不了的事情。原先小时候在歌舞团我爬过绸带。空中两米多高的板子,一般人站上去就害怕了,但我在上面翻前桥,连翻16个。所以对于棍子这个作品,我是有心理准备的,但是每次跳完都特别愉悦,觉得我又超越了我自己。



2015年9月19日、20日,陶身体剧场将在今日美术馆展开「重」的影像展览。此次展览首次呈现舞团作品《重3》中棍子独舞的完整版影像。

宣传片视频拍摄/剪辑:张胜彬

>>>>当时舞团的状态是什么样的?段妮:陶身体剧场2008年成立,当时的状况特别苍白,当时只有三个人,没有艺术节邀约,没有排练厅。当时积蓄很少,还得蹭朋友的排练厅。我们当时唯一用的起的排练厅在河北涿州,其实是个健身房,但一小时只要5块钱。从天桥得换两三趟公交才能到,一天往返得5、6个小时。但在那种状况之下,陶冶只是想着我们要编作品,这种心态其实很强大。2010年,我们接到几个国际艺术节的邀约,演出也是三个人。

>>>>你在崔健的《蓝色骨头》里演一个跳现代舞的叛逆文工团演员,这个角色是不是有你自己的影子?陶冶:我离开体制、没有单位,开始父母都不理解。但是2008年离开北京现代舞团,当时特别坚定。虽然也会恐慌,因为在中国现代舞没有环境,学校里都是互相攀比的名利场、舞坛是按资排辈。我没有要改变什么,而是我很明白我要做我自己的事情。在这个过程中发生的事情更为重要。在与舞蹈对话、与自我对话的过程中,我慢慢剥掉了保护自己的壳,包括从小到大社会赋予你的规则、父母的束缚、同学间关系的攀比。

《蓝色骨头》剧照
>>>>作品《2》、《4》的音乐由独立音乐人小河创作。为什么会找到他合作?

陶冶是小河找的我。在中国,舞蹈有时候因为一个情感这样动,有时候因为传承某种文化那样动,很多中国现代舞里往往没有发生「我,身体,是什么」的关系。中国流行的现代舞很多都是矫情的东西:一个人站在台上,我好痛苦,一束光打下来,披着头发,又high死了。

音乐家对舞蹈的误区更大。舞蹈的节奏、结构、情感、内容……被音乐绑架得非常严重,很多舞蹈甚至被视为是解释音乐的。
小河当时在朝阳9个剧场看了我们演出的《重之三重奏》「手拉手」一段。看完后他说了一句让我至今记忆犹新的话:「我从来没有想到舞蹈可以用这样一种音乐,可以这样表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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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重之三重奏》里用的是什么音乐?

陶冶:美国极简主义音乐家斯蒂夫赖奇(Steve Reich)的音乐。其实我当时选中这个音乐的时候都不知道是谁的作品。我只是机缘巧合听到,它一直在重复、催眠,像共鸣一样。这让我觉得和自己2008年的精神状态很像:找自己,但是在一种混沌的状态中。

我选中这个音乐,但没有把它的段落完整化。几拍啊什么的,我完全没有管。我每次跳《重之三重奏》都不是按拍走的,所以每次现场真的不一样。这种不一样不是身体状态不一样,而是现场与音乐的关系不一样。

我跟小河聊这些他好像似懂非懂,因为他原来看舞蹈都一定是非常具象的脸谱,但这在我们的舞蹈里是不存在的。



>>>>和小河最初的合作顺利吗?

陶冶:开始过程像是在较劲,差点要打起来了。第一次合作是《2》。一起呆了一个月,一起吃一起住。其实我的舞很早就编完了,我就陪他耗着。那里也没有录音棚,他还把自己关在厕所里录音,挺惨的。后来我发现问题在哪里了,他想要喝酒,一喝酒就放松了,而我又是一个不喝酒的人。

小河真是我青春记忆之一啊,请听以他为灵魂人物的「美好药店」美好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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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重之三重奏》开始,你一直在做数位系列,从《2》、《4》一直做到现在的《7》,是不是会一直做下去?
陶冶:
我也不知道会做到几,有人跟我说,你要是做到10就有点傻了吧。(笑)
虽然视觉不一样,运动方式不一样,但是这几个作品实际是一体的。每个作品都拥有和名字同等数量的舞者,说白了就是用最「二」的方式呈现。
我和林怀民交流过,他很了解我的创作方式。他说你用了这个时代最不讨巧的方式创作。这很像是几世纪的人才会采取的方法,因为那时候没有多媒体,没有灯光师、服装师可以帮忙,只有较劲地抠自己、挖自己。但我现在就是这样,做了大量枯燥重复的工作,然后再堆积起来。林怀民觉得你用这样的方式在今天看来就有点吓人了,现在的人都走捷径,有什么不懂问百度、查Google,只有你是不知道的事情就问自己。

>>>>是陶身体形成了现在你的舞蹈方式,还是你的加入影响了陶身体的运动模式?段妮从2000年到2004年,我接受了不同的教育。我觉得所谓我的风格就是我的身体将学到的东西吸收和筛选之后,再用我自己的运动方式表现出来。来到陶身体,不是我影响了陶冶,也不是陶冶影响了我,而是陶冶和我身体上的特质都显现出来。
我们在金星现代舞团认识。我去的时候,陶冶也才刚加入几个月,就是个“白丁”,一群人里面你都看不到他。但慢慢的你就能看到他进步得非常明显。那时候他还不编舞,他只是每天自省自己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舞者。我当时就觉得这个人年龄这么小就有那么好的能力,跟别人不一样。但那个时候没有人会觉得他会是我老公。

陶冶我第一次看到段妮的身体就吓傻了,从来没有见过那么软的身体。而且该软该硬的地方都是自我发展出来的,这是强大的技术训练出来的身体。我觉得她天生关节松,我也是这样。所以这是我和她的一个契合点。



>>>>你挑选舞者的时候会不会把这些也作为考量的标准?

陶冶会。但每个人的身体都相当不一样,我们的工作就是直接跟身体对话。我们不按中国传统舞蹈教育的条件框架来,而看重这几个点:关节、肌肉的控制、重心的移动、失控、对空间意识的感受力。我们经常讲的是一句话是,你要松但是不是懈,你要紧但是不要僵,要在失控的过程中找平衡。

>>>>在陶身体和之前在阿库汉姆或者沈伟舞团有什么不一样?

段妮: 原来只是舞者,是一个雇员,但现在身份变了。在这里他们都叫我老板娘。(笑)除了编舞、跳舞、还要考虑舞团的收支,给舞者发工资。



这次采访带来的最大惊异在于,头发短短,看上去冷得不得了酷得不行的 段妮,原来是一个嗓音沙哑却又异常温柔的人。

>>>>听说你对舞者很严厉?

陶冶我觉得我是越来越好了。(笑)我说的都是要求,说我吓走很多人,其实是因为他们感觉到自己的现状没有办法达到作品的要求。现场演出靠的不是形式,全是舞者自身的魅力、经验、空间感。好的演员标准就在那,段妮的身体能够吸引到观众,那是因为她与自我的对话已经到达一个阶梯,她看到的风景和别人是不一样的,观众自然会和她产生共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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