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东】于元林岭南四咏

 

于元林,四川人,1990年毕业于西南师范大学中文系。现居深圳。语文高级教师,省级语文骨干教师,省级语文学科带头人。诗歌散文作品散见于《诗刊》、《诗林》、《天涯》等报刊,并被收入《中国新诗年鉴》等多种文集。曾获《诗刊》1994年诗奖,2001...

作者简介

于元林,四川人,1990年毕业于西南师范大学中文系。现居深圳。语文高级教师,省级语文骨干教师,省级语文学科带头人。诗歌散文作品散见于《诗刊》、《诗林》、《天涯》等报刊,并被收入《中国新诗年鉴》等多种文集。曾获《诗刊》1994年诗奖,2001年获海南省十佳青年诗人称号。出版有诗集《秋雁南回》等3部。

岭南四咏

文  / 于元林


客家娘酒
在河源喝到客家娘酒的时候,突然就想起了陆游和唐婉喝过的黄藤酒。那些断肠的诗和断肠的事一下子涌入心头。
  钗头凤/陆游 


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陆游的前妻唐婉也是他的表妹,夫妻虽然恩爱,然而无法承欢婆婆,终致劳燕分飞,各奔西东。有一年春天,这对离散鸳鸯在沈园相逢,风景依然,前缘不再,心酸之语,终成千古绝唱。
我也喝过黄酒,就像江南女子的味道,款款深情中带了一点刚烈的意思。黄酒开始总是不说话的,但是只要它一开口,就是满城春色,就是桃花流水断人肠。
要是没有黄藤酒,即使两个有情人心有千千,最终可能也难以启齿。有了唐婉红酥手斟出来的黄藤酒,陆游也就忘了所有,而勾动了心中最温柔最伤心的部分。
中国古代公婆媳妇关系难处,儿子在父母面前的软弱往往成了悲剧的重要因素。在这一点上,江南男子的表现似乎尤其突出。《警世通言》里有个名叫李甲的江南小子,没心没肺地把对他忠心耿耿的杜十娘卖给邻船,潜意识里还是因为怕老爷子动怒。杜十娘一气之下怒沉百宝箱,反而更有男子汉气概。
黄酒不能使中国男人获得解放,而只是让写出“夜深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之类阳刚之诗的陆游在女人面前,在醉意里做了一回性情中人而已。毕竟,再刚烈的陆游即使拥兵百万,也过不了礼教那道关口。

来河源已有好些日子了。天气渐渐变冷,北风一吹,阴雨绵绵。朋友时不时驱车带我去乡下散心,那是我与客家娘酒距离最近的一段快乐时光。

客家娘酒的性情一如温婉醇厚的客家女人,从瓦缸里舀出,稠得可以成丝,盛在乡下大碗里,黄橙橙地默看着别处,那种婉黙自可征服一个男人的心肠。男人们热烈劝酒,把酒当心肝捧出,当热血饮下,便有了天高地阔的豪情和天真烂漫的诗意。酿制娘酒的客家女人却默坐一旁,一边为席上火锅添菜,一边给小鸟依人的孩子喂食。婆婆虽也在座上,却也并不高高在上,常在座上与灶头奔走,以保证男人们宴席的丰盛及热度。我慨然曰:男儿不讨客家娘酒为妻,肯定是人生的损失。
我不知道客家人的娘酒与江南的黄藤酒有没有关系,感觉上它们的脾性相当一致。酒入愁肠,就想起自己奔波不定的此生,就有了陆游《钗头凤》的旋律。于是面对河源的千山与万山,也有当年陆游的感慨了。赋词一首曰:
钗头凤 饮客家娘酒
秋风起,心如纸,一痕雁字寄千里。秋江尾,情如水,回眸深盼,白云青紫。止!止!止!
东家米,西家醴,残烟醉卧斜阳里。花相袭,人相忆,痛随黄叶,飘零边邑。惜!惜!惜
 
木棉心
大概是天气转暖太快且降雨稀少的缘故,今年的木棉花开得不如往年火爆。木棉之需要寒风冻雨,犹如剑戟之需要战火沙场,不如此不能显其钢枝铁叶的阳刚,亦不能显其红花硕朵轰然登场的壮烈。

世间之花大多婉约,能称得上豪放的,大概非木棉莫属。特别是校园升旗台上的两株,北携南头古城墙上的浮云,南拥深圳湾的长风,宽阔的操场和更远处的高楼都匍匐于脚下,犹显庄重与威仪。晴天朗日,学生列阵于操场,教师排队于台上,身着军服的国旗手排成两列,从东边的木棉齐步踏向西边的木棉,国歌声中,一面国旗徐徐升起。并立旗杆两旁的木棉便像卫士一般,小心护卫着整个校园的灵魂。

木棉花开的季节里,飘动的红旗与两树无语的春花交相辉映。那一面红,是万朵红花捧出的一颗心,又像是木棉传向遥远时空的脉动。北风吹雨,沿当年文天祥流亡的路线,从内伶仃洋翻过南头北城墙的山脊袭来的时候,可以听见旗子猎猎的声响。时不时有木棉花落,啪地一声砸在地上,宛如史书上传来的一声沉重的叹息。此情此境之中,木棉分明是壮怀激烈的仗剑侠客,有着“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的孤独与悲壮。

木棉树龄已满110岁。西边那株,人称母子树:一大一小,在风雨和阳光中相伴多年。东边那株,人称夫妻树:两根植株的腰间,不知何年何月,一方伸出的枝条变成了对方的一部分,在枝干交融的地方,留有一个明显的树结;作为回报,这边也伸出一枝,搭在那边的枝上,两枝又开始融合,形成了两树合抱的奇观。

一般人只看到木棉的侠肝义胆,不曾想它们还有一腔儿女的柔肠。它们有枝柯凌霄的豪气,也有繁花压枝的妩媚。引风刀自裁时,泼花如血;揽月镜自照处,顾影生娇。花褪红残,棉桃满树,新叶添枝。情到深处,棉桃炸开,白絮带籽,那是木棉心上掏出来的千万个梦想,随风开始了它们寻梦的远航。

木棉骨子里的钢铁,原来是在爱的花火中炼成。将亲人之爱推而广之,便是天地之爱:爱头顶的蓝天也爱脚下的泥土,爱梦中的远方也爱尘世的近处,爱流浪的飞鸟也爱相依的蝴蝶,爱阳光的头绳也爱试图绞死它们的仇恨的绞索,爱造物的恩赐也爱不幸的命运。也许正因如此,它们的红花才开了100多年,而且永不褪色永开不败。

她的恨是零与零相加

她的爱是她与祖国半径的平方相乘

这两句诗是我用来写白蝴蝶的,现在觉得,用来写木棉之心,可能更合适些。

我与升旗台上的木棉相望多年。想起那日飞花满地,一群即将离校的高三学生将木棉花摆成一个大大的心字,然后合影留念;想起每到五月南风劲吹,阳光中便有一些弯腰拾棉的少女,将木棉絮搜集起来,做成枕头,停泊自己的远梦……而我,一个常在木棉树影中徘徊的仰望者,只是梦想有一天能轻身飞翔的时候,也能飞出木棉心那样的国土和半径……
 
芒果街
玉泉路旁,绿化带边,挤挤挨挨种了一排芒果树。这种树生性内向,不事张扬,整个春天,月白的小花开得默默无闻,一串一串,似花非花,在毫无特点的绿叶丛中掖着藏着,只有一些细心的小蜂发现了,前来采蜜。毫不起眼的花渐渐褪成青涩的果子。在五月初夏季节,你会猛然发现,发辫一般细长的枝条垂下那么多鲜亮的蒙了淡淡果灰的果子,在风中极尽婀娜之姿,仿佛是突然之间冒出来的。

芒果树对面,有几间紧挨的美发店。流行的音乐和发型中,坐着站着守着一些妙龄男女。闲来无事的时候,他们会来到树下张望。一旦发现果子熟了,男孩们会爬到树上,抓住熟芒果的枝条摇晃;树下的女孩们,拾起金黄的果子抱入怀中。

而蒙了一层淡淡果灰的青芒果,依然留在树梢,颤动着,恬静着,梦想着,期待着,慢慢长大。等到熟透了的那一天,它们会被一个有情人,摇落在另一个有情人的怀抱。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投我以芒果,报之以怀抱。现代版的诗经,在车流滚滚的街边,重现着采集和狩猎时代古老而又动人的韵辙。

被芒果和榕树紧抱,人行道在阳光和月光中,在晴天和雨天中渐行渐远。有时坐公交车,我要提前一两个站台下来,就为了能够在芒果树阴里徜徉。阳光在枝叶纷披间闪耀着金色的芒刺,青芒果像挂在我心上的一个个悬念,使我忍不住时时抬头仰望。这些生性内向的芒果树,解开了最后一颗纽扣,敞开怀抱露出了它们身心深处的诗经。那么坦然,那么自信,那么信赖于人,树下的每一个行人都好像获得了有情人的身份。

如果是雨天,从芒果叶上汇聚而落的雨点会大而有力地砸在行人头上。没伞的人,被砸缩了头,被砸弯了腰,忍不住拔腿奔跑,避到别人的屋檐下,看肥大的雨点在有伞人头上砸出蓬蓬之声和气定神闲。最令人感慨的是芒果雨中走过一对夫妻:男人右手提着沉甸甸的菜篮,女人右手挽着沉甸甸的丈夫,左手为丈夫撑着雨伞,正在专心致志地走他们共同的归途。

看到这样的情景,我产生了一个幻觉:这对夫妻,是美发店外那些金黄的芒果故事的延续。

以芒果为媒,树下该走过了多少对有情男女?他们无忧无虑的青春,暗香盈袖的初恋,发展到后来,是否都手牵着手,顺着一条长长的芒果街,在一个叫家园和幸福地方停下来,永结同心,然后像芒果树那样结出了金黄的果实?

我相信多年以后,当时光带着晴雨无数次往返穿梭,直到把玉泉路边的芒果街走老,这个美好的故事一定还在不断地延续着。那时,一轮芒果黄的月亮一如当年,撒下芒果香味的月光,仍在把人类的前庭后院,静静地普照。
 
紫荆花开
南国春早,元宵一过,紫荆花便乘和煦的南风而来,哗啦啦地登满枝头。日日从树下路过的人们,不由得吃了一惊,驻足凝望,一股春意荡漾心间。

紫荆花为香港市花,她的形象浇铸在港币上,五瓣花萼吐几丝长长的细蕊,宛如妙龄女子的灵唇巧舌,调皮天真之态十分可人。不知她在港币上象征什么,在我心中,她分明就是帝国皇宫里逃出来的公主,血统高贵,但不擅回答记者提问,于是翻窗逃出百年王室,越过雕栏玉砌,来到民间,在海水般湛蓝明净的天空下,快乐如罗马假日,简单得光彩照人。

如今我与这些从繁文缛节中解放出来的度假的花朵们相遇了。我的心中也涌动着欢喜。我有话要说,但我欲言又止,怕我的声音惊扰了她们的花语。我坚信这些花朵的姐妹们正在寂静中耳语,她们的悄悄话,只有心怀大宁静的人,才能听闻。

相对于用南风和叶子写诗的秋枫树,我胸无点墨。相对于不忍飞到花丛,只是站在临近杉树枝上对花歌唱的小鸟,我哑口无言。相对于迎向花树翩翩起舞的蝴蝶,我呆若木鸡。他们都是春天的艺术家,而我不过是这条道上这棵树下的一位匆匆过客。

佛肚竹下有一条石凳,我常在那里独坐,寂然面对春花,想一些云一样的往事和雾一样的心事。便觉得道路几千里,人生几十年,这样灿烂的花事再也不能错过,因此再是匆忙也要停下,让淡淡的紫荆花香沁入心脾。

穿过山墙的拱形门洞,向校园的方向走去,大理石阶上有一棵紫荆,也在专心致志地开着自己的花。夜里下了一场雨,淡紫色的落花满地,像被面上美丽的图案。在春晨阴晦的天气里,一些花还在嫣然飘落,有几朵拍打在我的头上和肩上,最后落在地上,这一过程虽然短暂,但是美不胜收,使我忘记了人世间所有的言语。

“这样的天气,不晴又不雨……”扛着花锄的园丁望了望天,对另一个园丁说。

远处传来锣鼓的声音,仿佛是紫荆花抑制不住的心跳。

她们越过围墙落地瞬间发自内心的欢喜,也同时感染了我,随着血液流遍了我的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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