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 徐德亮:小东西

 

游子无家,只唱欢歌。黑尾转头而去,去广阔天地里捉雀鼠去了。...





未名导语:

徐德亮校友的《把灵魂卖给猫》这本书里的小说文章,虽然短小,却都是精心之作;虽然叫猫小说,写的却都是喜乐悲伤的人世间。本期,“未名湖是个海洋”为大家带来了书中《猫和生活》部分的一篇文章——《小东西》,通过猫狗的对话的描述以及周围环境的描写,为我们展示出了两个截然不同的动物形象。



徐德亮和他的相声搭档王文林
“小东西,过来!”老太太一声有气无力的招呼,就把斗志旺盛的小狗招了回来。此前它正兴奋地要和对面的游子猫“黑尾”打上一架。

黑尾是这片街区的流浪猫,但它从来不承认自己叫“流浪猫”,流浪,这是多么悲伤的字眼,到处流浪,身世飘萍,似乎总是低人一等。再快乐的流浪汉似乎也要被常住民鄙视。

像黑尾这么自尊的猫谁敢鄙视?它蛇一样的眼睛里,只会闪烁鄙视别人的目光。

黑尾管自己叫游子猫,游子在天涯,处处不见家。其实它更愿意别人叫它游侠猫,它的利爪就是它的剑。但除了上月放走的那只瞎老鼠之外,从来也没人这么叫过它。

放走那只瞎老鼠之后,黑尾足足饿了三天,一点食儿也没打着。但一想起有人叫自己游侠猫,它足足高兴了六天。

如果小东西也像那只瞎老鼠一样懂事就好了,但这只死狗只会摇着尾巴冲过来贱招。无论白天晚上,街道上胡同中,只要两位一见,必要打上一场。

小东西在被老太太收养之前也是一只流浪狗,虽然它们都在街上、在垃圾箱中找东西吃,但在黑尾心里,自己是游子猫,它永远是流浪狗,永远只配用流浪这个词,永远在找到半块已经变味儿的骨头后傻乐半天。
但流浪狗居然有主人了,那个翻垃圾箱拣破烂儿的老太太随手把拣到的半盒盒饭扔给在旁边等待的流浪狗,它就把她当成了主人。她走到哪,它就走到哪;她休息,它就跑过去舔她的手;她拾荒,它乖乖趴在旁边。路人要是说一句“嘿,这狗真乖”,或者赞叹一句“真是狗不嫌家贫啊”,能让它美死。

老太太也很感动,一个无儿无女的老人,到了八十岁还要拣破烂儿为生的老人,能有一只小狗主动做伴,也聊慰孤寂。但她能做的,也只有把翻垃圾时翻到的剩菜烂肉扔给它吃,说一句:“小东西,吃吧。”

于是它就有了名字:小东西。

黑尾很久没在午夜的月光下看到小东西了,那片月光里,就是他们决斗场。也就是说,那只狗已经很多天没在半夜出现了。黑尾有点思念它。思念每次打斗之后,自己纵身一跃,在高墙上冷眼盯着在地上跳脚乱蹦的狗的那种油然而生的优越感。

今天,在正午的阳光下,他们居然见面了。黑尾如果不是实在饿得不行,这个时候一定在某个神秘的角落睡大觉。一只饥饿的猫遇到了自己的宿敌,又是在正午,太阳晃得什么也看不清楚的时候,实在不是什么好事。

看着这只傻狗狂叫着冲过来,黑尾暗叹一声,弓起了背,准备战斗。它暗叹是因为它的对手的无知和低下,如果真是值得尊敬或有点智商的对手,这个时候应该心有灵犀地故作不见,各走各路,各找各食。有仇没仇,先让自己活下去再说。

先瓷胎上画上花猫,然后置于1300度的锅炉中烧制而成的青花瓷


当老太太一声叫就把这只傻狗叫了回去之后,黑尾愣在当场,差点儿忘了上墙。

“小东西,她叫你小东西?”黑尾冲那狗叫道。

“对,那是我的名字。”小东西停下转头答道,当然,普通人看来,这狗只是冲那只猫吠了两声,就转头跑回了老太太的身边。

名字?小东西?这算什么名字!黑尾一飞冲天,上墙去,盯着那个老太太和狗。老太太哆嗦着拣了一个可乐罐,放进自己小小的破布口袋,向着下一个垃圾箱走去。那只叫“小东西”的狗昂首挺胸地跑在前边,好像是皇家仪仗的开道马。

黑尾实在想不明白这狗为什么这么容易地就成了人的宠物,而且是这么衰老和贫穷的一个人。它不明白这个人能给这只狗什么,这只狗又能从这个人那里得到什么。

小东西?黑尾整天都在想着这三个字,这么带有贬低色彩的三个字居然让那只狗这么引以为傲,黑尾实在想不明白。思维不集中使它在白天完全没抓到猎物,月到中天,它又一次来到了垃圾场。
午夜的月光永远带有伤感的意味。黑尾却来不及伤感,它急于要找到哪怕一点儿能充饥的东西。它翻着垃圾,在腐臭肮脏中寻找能咽得下去的一切东西。

游子虽然拥有最可贵的自尊,但本质依然是流浪,黑尾其实明白这个道理,但它不愿意承认。

忽然,它听见在垃圾堆的那一面有声音,也是一个动物在翻垃圾找吃的。

黑尾立刻停止了动作,小心翼翼地伸头过去一看,居然是小东西。低着一只狗头,使劲儿在垃圾堆里拱。

黑尾跳上垃圾堆,居高临下,用嘲笑的口吻叫道:“哟,这不是小东西么?”

小东西抬起头,回答道:“对,是我,感谢你叫我的名字。除了主人,你是第一个叫我名字的。”

“主人?”黑尾冷笑着,“那个老太太?看来你是一步登天啦?宠物狗啦?阔少爷啦?那你的主人都给你什么啦?”

小东西很认真地想了想:“她给我饭吃,还给了我一个名字。”

“小东西也算名字?她自己穷得那样,还有狗粮来喂你?”

“是啊,那是我这辈子唯一一个名字。她当然买不起狗粮,她翻垃圾时翻到能吃的都给我吃。”
黑尾甚至有点可怜这只狗了,语气里的关怀甚至多于了嘲讽:“你是狗,狗不需要名字,明白?还有,如果是垃圾箱里的东西,你自己去拣着吃更方便。”

小东西说:“是的,流浪狗不需要名字,因为没人会去叫它们。但是家养的狗就需要名字。虽然我自己可以从垃圾箱里拣着吃,但是主人拣给我的,是带有恩情的。用一句名著里的话说,她给我饭吃的那一刹那,我就被她驯养了。”

“驯养?”黑尾甚至没听过这个词,“我说你这些天怎么半夜不来了……那怎么今天又来了?”

“唉,”小东西有些悲伤地说,“我是有主人的狗,怎么能半夜再来翻垃圾箱呢,要让主人知道了,她该多伤心呀。但是她又对我太好了,每次翻到腐败的肉,她闻了之后都说,可惜了,这个坏了,你吃不了。于是再扔回去。她不知道,以前咱们什么都吃的,咱俩不还因为半条烂鱼打过一架么?”

“那几乎是咱们打过的最有价值的一架。”

“是,我晚上就守在主人的小屋旁边,第二天她出来工作,我再过去陪着她。当着她我什么不好的东西也不吃,晚上就睡在她的门旁,幻想有一天她能让我进屋上床睡。但今晚,我太饿了。”

小东西的狗脸居然红了,黑尾发现这只狗已经病膏肓,不可救药。

“真不愧是狗,为了给自己找个主人,居然这么下本儿。”

“我不是要找主人,是要找家。说实话,我很佩服你,你是一个游子,游子无家,只唱欢歌。我们流浪的,最盼的,就是有个家。这些话在没家之前我绝对不会对你说。现在,我有家了,虽然主人很穷,家里也太小,没我睡觉的地儿,但我总是有家了,有名字了,我不是流浪狗了!”

小东西的眼里发出了光,幸福而充满希望。黑尾想再讽刺它几句,忽然觉得自己心被什么捏了一下,好像变软了。黑尾长啸一声,一道黑影,离开了。
后来的一个月里,黑尾保持了夜出昼伏,所以它再也没看到小东西。

当它再次看到小东西时,看到的已经是它的尸体,被扔在垃圾堆上。据其他的游子猫说,那个老太太一个人病死在小棚屋里,守在门口的这只流浪狗不吃不喝,没两天也死了,人们把它的尸体随手扔在了这里。

黑尾看着那双依然睁着的狗眼,那眼里分明还是发着那天晚上发着的光,幸福而充满希望。黑尾缓缓说:“它不是一只流浪狗,它有家,有主人,有名字,它的尸体不应该被随便扔在这里。”

其他的游子猫说,你得了吧,就算是真有家的宠物狗,死了被主人亲手带来扔在垃圾堆烂掉的,不也有的是?

游子无家,只唱欢歌。黑尾转头而去,去广阔天地里捉雀鼠去了。

也许它的不顾而去,是不想再看小东西眼睛里发着的光。

人物介绍


徐德亮,北大97级中文系古典文献专业。“新文哏”相声的实践者、作家、主持人、书画家。创作相声《我的大学生活》等,出版了《知道点中国文化》、《相声三字经》、小说集《把灵魂卖给猫》等书籍,担任北京财经《理财》、北京文艺台FM87.6的《艺海说宝》等节目的主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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