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期三事之一，之二

作者简介

李木生，1952年生于山东济宁农村，1968年当兵，1983年转业到山东一家报社当副刊编辑。七十年代从事诗歌创作，从八十年代中期开始从事散文写作。已出版诗集《翠谷》、《野草的呼吸》，散文集《午夜的阳光》(百花文艺出版)、《乔木森森》，传记《布衣孔子》、《人味孔子》、《孔子传》、《布衣孔子台湾版》、《论语今译》。已经出版与发表诗歌200余首、散文作品200余万字，其中近百篇(次)散文入选全国各种选刊、选本、大中小学读本及初、高中试卷。散文集《午夜的阳光》获山东省省委、省政府首届泰山文艺奖，散文《微山湖上静悄悄》获中国作家协会首届郭沫若散文随笔奖，散文《唐朝，那朵自由之花》获中国散文协会冰心散文奖，散文《我爱你泰山》获《人民文学》征文奖。评论家雷达、李晓虹、王开岭、古耜、王剑冰等人曾对其散文进行过专门肯定的评价，被雷达先生称为这些年来让他"眼睛为之一亮的散文作家"。



暑期三事之一

荔枝

北京有大顺。

大顺在暑期托广西的朋友寄来了荔枝。

这些荔枝非同小可：是广西灵山一棵五百年老荔枝树结下的果子。我看到了照片，采摘荔枝的人骑在树的偏枝上，小得像一只大鸟。这些荔枝有福了，被细心地摘下，现场装箱，再放上冰袋，就开始了它们遥远的旅程。连它们自己也不清楚能有这样的待遇：会分分秒秒也不耽搁地坐上飞机，从广西北海直飞到山东的济南；又马不停蹄地直奔济宁。是一块儿寄到了孟强兄弟处，孟强兄弟连迟疑都没有，就左右携了荔枝，打的直奔光河路22号。

大顺是个从未见面的女子，因为是我的兄弟孟强的朋友，加之有文字与悦读济宁的桥梁，与她也便有了联系。记得她朗诵我的散文《离去》，第一声就让我感觉到这些文字有了归宿。那种不顾一切的真诚，那种没有一点世俗考虑的纯净与生命在文字中的燃烧，都让我感动于深夜里。微信转发的时候，在前面写了这样一句话：“文字与声音跨过了陌生的山峦，于感动里重生。”

一层层打开她从广西空运来的荔枝，似乎还有薄薄的凉凉的白雾从一颗颗红润的荔枝上飘起。零星的几片鲜绿的叶子，从容地杂陈于精神抖擞的荔枝间，好象还栖着南国的清风。心里好奇，想着五百年的老树，还能有几多体力？即使努力地结下些果子，还会有原本的荔枝的味道吗？果子颗颗都好看，一眼便能见出刚刚摘下的新鲜劲，纵横的裂纹里，是放着光芒的鲜红，鲜红里，还隐约着零星浅绿。那个为了尝个新鲜荔枝而“惊尘贱血流千载”（苏轼《荔枝叹》）的大唐王朝的宫殿里，岂能有我眼前的这些荔枝新鲜？正发烧的我，有些急切的剥开一颗，雪样的荔肉饱满着、汪着莹莹的汁水。才一尝，便发出由衷的感喟：这是我有生以来，吃到的最甜最甘味道最正的荔枝。甘甜过后，还有幽幽的清香，在唇齿与肺腑间轻轻地游走。而且核是如此小，黑黑瘦瘦的，小到像一粒葵花籽。这才注意到剥下的壳里，还有一层比最薄的白绸还薄的内膜，娇嫩着。

几十年里，号称“公仆”的高干们是享受着各种特供待遇的。时代毕竟是进步了，我们平头百姓们，也有自己的骄傲，我们这些素不相识的人之间的信任与友谊，他们一辈子能够得到吗？挥霍无度之中，再是特供的产品，还能尝出人性与自然之美吗？

写到这里，我甚至想，那棵五百年的老荔枝，多么可人意，孕生着这么饱满甘甜的荔枝，还努力地让核缩减得这么小。还有那个大顺，当是如这棵荔枝一样的仁厚 甘润了。她似乎还有一种侠义、一种古道热肠。悦读济宁图书馆在众筹图书中，远在北京的大顺竟然寄给悦读济宁四百元钱，让他们买十本《孔子传》作为她的捐献。寄了钱，还专门交待要为济宁人每年每人多读一本书而奋斗王大强，不让他告诉我。



暑期三事之二

白菜

我喜欢齐白石的白菜，有的还带着根与泥土，更加的清白地气、也更加的营养非凡。白石老的天真质朴与无限意趣，都在他的大白菜里闪着光芒，让人怦然心动。曾国藩也喜欢白菜，他说用鸭汤煮白菜，“远胜满汉筵席二十四味”。白石老觉得曾文正公的白菜“犹有富贵气”，不如他的冬笋炒白菜，“不借他味”，正宗的人间正道（家常）。

暑期正热的时候，我收到了几棵特别的白菜，是苏萍老师在曲阜“挪威的森林”旁边种下的白菜。这是世界上最干净最朴实的白菜。如果将白石老的白菜与这几棵白菜相比，让我只能一个点赞，我会毫不迟疑地为苏萍老师的白菜点赞。如果，面前摆着白石老的一幅白菜图与苏萍老师的白菜，让我只能选其一归己，我仍然会毫不迟疑地选择苏萍老师的这几棵长长瘦瘦、帮白叶绿的白菜。

苏萍老师是在人近暮年之时失去了自己唯一的孩子于娟。万念俱灰的时候，苏老师想到了与女儿相约的“挪威的森林”——那是在女儿于挪威留学的时候，她们娘俩梦想着将挪威美好得无法形容的森林，创建于中国，创建于中国孔子的家乡曲阜。女儿走了，万念俱灰的母亲艰难地走上完成女儿遗愿的路程。开始的时候，一段相当长的时间，连“挪威的森林”都无法激起她生的意趣。“出家”，曾是她选择的生命最后的归宿。活生生女儿，是她的世界，是她的一切。

但是挪威的森林到底还是拯救了她。是女儿与她共同约定在中国建造“挪威的森林”的愿望，让她走近、进入、直至融入到大自然之中。她的心中，不仅有自己与女儿，还有生生不息的人类；不仅是人类，更有博大得无边无际又生动得常读常新的大自然。她看到了万千的生命——人的，植物的，鸟兽的，甚至山石与云彩的，她将女儿与自己的生命一同放在这万千的生命之中。她看到了生命真正的短暂与不朽，她似乎觉得自己的生命那样崭新，几乎才刚刚开始。曾经的悲伤，不是被稀释，而是被当作种子，虔诚地种在孔子的家乡。只是，这粒悲伤的种，却长出了幸福与快乐的树木。这是女儿的重生，也是自己的重生，一种生命升华之后的重生。每棵树苗的经历与风雨中的生长，她都怀着欢欣看着、记着、享受着。甚至一缕风摇起山上的草丛，她都觉得与自己相通着，是那样的柔情与美好。有时，晚上，一个人的苏萍，会觉得在将自己的女儿于娟，拥在怀里，亲亲地与她们中国的挪威的森林，与大自然的一草一木，一同生长，一同享用着生命的美丽与快乐。于娟了不起的丈夫赵斌元，曾经回忆他们分离的日子并于挪威相见的日子，他说，是“挪威的森林，淹没了分离的痛苦”。

她为什么能够在这样的境界里，与女儿真正的相遇呢？因为她走到的这个境界，她的女儿于娟，也在生命的最后达到了。她们是在人生的超脱而又执着处再次相遇的。这个境界里，最为主要的是什么？是爱，是爱啊！爱生命，爱亲人，爱人类，爱这个世界，爱身边的一草一木，爱身在其中的大自然。女儿于娟，是将这种爱，凝结成《此生未完成》这部书，将生命终于看得透彻之时，她是这部书当作一种爱的“无畏施了”。 于娟记得“真正无私爱你疼你对你好的”亲人们，记得生命的失误与亡羊补牢，记得解放了自己被羁绊的生命到自由的天地之中。而妈妈的苏萍，是将这种爱，化作中国的挪威森林，并在这种大爱之中，与女儿相逢相拥。

已经与大自然融在一处的苏萍的幸福与快乐，也许我们还不能完全理解，但是我们可走近她，学习她，与她一起建造咱们中国的挪威的森林。她已经那样洒脱与达观，就是挪威的森林，她也不去追求任何的功利与名号，种树就是。一次次失败，她不颓丧，再种罢了。也不求非要种出多么大、多么有影响，种就是了。甚至不求政府的钱款，她说还有更困难者，自己力所能及就是（好女婿赵斌元已经支持了一百多万元），育种育苗，谁种就无偿地给谁。也不一定非要种在曲阜，大家种在哪里都行，种在哪里都是中国“挪威的森林”，都会为改善我们恶化的环境，增添一分力。

咱们中国的“挪威的森林”，种的大多是苏萍选择的黄连木。百度“黄连木”词条有这样的介绍：“黄连木，别名楷木、楷树、黄楝树、药树、药木，为漆树科黄连木属植物。喜光，适应性强，耐干旱瘠薄，对二氧化硫和烟的抗性较强，深根性。抗风力强，生长较慢，寿命长。枝密叶繁，秋叶变为橙黄或鲜红色。雌花序紫红色，能一直保持到深秋，也甚美观。宜作庭荫树及山地风景树种。木材坚硬致密，可作雕刻用材，种子可榨油。”抗争力强，浑身有用，还美丽，这样的品格，当是与苏萍老师相通的。

我第一次见她，是在一瓣心香读书会与圣书堂共同组织的一次《此生未完成》一书的分享会上。见她第一眼便让我如同遇见了知音与亲人：平静的面容里，泛着柔和的光彩；一身平常的布衣，朴素得不能再朴素了；有点花白的头发，自然地扎成一根辫子，拖在背上，头发虽已失去油分有些干燥，但却平添了一个母亲的仁慈。没有一丝的悲凄，却有一种圣洁的静穆柔和。遇见她，是我的幸运，让我感悟到生命可以达到的境界。那天，我私下里想，在这样济济一堂的人群里，她所达到的生命的境界，将是我们追寻的榜样。

天如此热，她将自己种下的不沾一点公害的白菜，运回来，一一分送给大家享用。多么自然的事情，又是多么难得事情。因为想着他人，忘却了自己，也因为想着他人，自己便有了格外的分量（虽然不想自己的分量）。而她带头在中国开创的“挪威的森林”，不正是她与她的女儿于娟给大家最大的分享吗？

一瓣心香读书会会长何文峰女士，也是一位与苏萍亲近并为挪威的森林添了爱与力的女士。她一边电话告诉我苏萍老师分享给大家的白菜，一边就打的将白菜送了过来。清白，干净，朴实，营养，利人，家常，这白菜的品格，我是从苏萍老师身上看到并钦敬不已着。

2016-7-7上午写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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