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光兽|寻找雪松的少年

 

叁x六日談的第06个一日:食光兽:寻找雪松的少年...



今天是六日談的第06个一日

编者按


"夏天是制造回忆的季节,你又做了琥珀。我是潮湿的柱子,请你余音绕梁。"
寻找雪松的少年
文/真真
插图/Claude Monet
楔子
阿呆她开车带我去乐器行的那天,我就认出了云山。

阿呆似乎很喜欢一把沙比利的琴,反复跟琴行老板确认着价格。我嘴上没说什么,心里直摇头:那木头不够好。

靠墙站的云山,对上我的目光。他好似也轻轻摇头,说,“真的不怎么样。”

我笑了。三四年过去了,他依然那么好看。这次重逢,不在医院里,真好。

“阿呆,这把琴不行。你听我说,”我走过去,扳过她的脸,“你还记得云山吗?”


我是在一次帮助自闭症患者义工活动中认识云山的,那时他十七岁。一帮一,他分配给我。跟其他义工们艰难的开始不同,他很喜欢跟我交流。第一次见面时,我问他要不要去花园散步,他竟马上回房拿外套。我在朋友们羡慕的叹息中有些得意。

他倒是个植物学家,散步时开心地为我介绍花园里的一草一木。阿呆说我运气真好,分到这么一个病情不是很严重的。她负责的那位患者,到现在都不肯跟她对视。我却觉得云山没那么简单:他并非我们想的那样友好和“正常”。
问起他喜欢什么乐器,他摇头,眼中露出不可置信的恐惧。我不知道我到底说了什么不合适的刺激到了他,只好不再问这些问题,讲自己的故事。好在他永远会认真倾听。

记得那时候,很流行涂彩铅画,我就找了纸笔,想跟他一起画画。他竟非常反感,把我推出门外。我于是认为他不喜欢画画,可我又看见他在傍晚的走廊里画油画,清瘦的脊梁挺得很直。我的目光越过他的肩膀,看到画上一片繁茂的松林中,露出一座重檐歇山顶的建筑物。神奇,他竟用油画来表现这样的场面。

云山觉察到了我的目光,转过头来。

“你在画什么?”

“万松寺。”他盯着我的眼睛。

“万松寺?”我突然感到一阵烦躁。“那里好玩吗?”

“我生在那里。再就是疗养院了,除了这俩,我没去过其他地方。”他转过身,继续调和颜色,一种冷冷的青绿色。

我无法确定云山是否还有别的精神疾病,但他真的不可能没去过其他地方。

我深吸一口气,“那你为什么不去其他地方玩儿呢?”在他的身边坐下。

“因为我是一棵树啊。”

他似乎确定颜料版上的青绿色调和成功了,开始往画布上涂抹。

我起身,向辅导老师办公室的方向跑去。


辅导老师告诉我,云山的确是这批患者中最好管理的一个孩子。除了偶尔对人冷漠,表现出极度恐惧,其他方面跟常人没有什么不同。

“他是不是有妄想症?”我问老师,“他说他是一棵树。”

“什么时候的事?”老师正色,透过眼镜上方看着我。

“刚刚。”我手心出汗,他竟然没对别人说过。

“那要对云山重新诊断了,”老师翻找出一份档案。“妄想症不会和其他精神疾病症状同时存在。”

“还有别的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老师看着档案,“他可能是……精神分裂。”
云山之前恐惧乐器和铅笔的样子在我的脑海里闪现,如果他觉得自己是一棵树,那么木制的乐器和铅笔对他来说,当然是非常可怖的了。

“有吗?”老师再次问我。

云山的画和清瘦脊梁在我的眼前闪过。

我摇摇头,已经后悔了告状。

我不太清楚精神分裂是否更糟,但我总是觉得云山并没有什么精神疾病,他只是很特别。越想越后悔,于是我更主动地找他说话。

云山知道我写诗以后,主动拿出他的诗集给我看。他的诗集很特别,是布订成的。他只给我看最后一页,是一首诗的第一小节:

云杉

树不会离开树

雪松 雪松 云杉 雪松

你也害怕看到

钢琴,吉他和桌椅吗?


“为什么害怕看到钢琴,吉他和桌椅呢?”我问。

少年挠头,“你不记得了?”

“记得什么?”

“万松寺,”他起身,掀开身后画板上的盖布,“在万亩雪松林的深处。”

我脑壳隐隐作痛,“有寺就该有塔吧?”

“琥珀塔,”他摇摇头,“我不喜欢那座塔,更不喜欢塔主人。”

“万松寺,琥珀塔……”我觉得这些名字熟悉,“你为什么不喜欢塔主人?”

“塔主人为做一把胡琴,砍了好几棵树。真是罪过。怪不得叫吴楠……何止无楠!简直是无松!无树!她还想试试杉木呢,幸亏您不让,否则我就没命了。”

吴楠是我擅拉二胡的发小,眼下他竟知道她的名字。

“那我是谁?”我似乎有点想起之前做过的一个梦。

“您就是寺主人,万松寺主人。”他回身一指,他那画上重檐歇山顶的寺庙。

“你是谁?”

“寺门口有一双守门树。其中一棵是云杉,那便是我。”他耐心解释的模样让我开始怀疑自己。“看来您真的忘了。”

我看着云山,瘦高笔直,白净腼腆,真像一棵树。他如果不是疯了,就一定是个天才,天才故事家,天才演员:他讲故事的才能,简直让我嫉妒。

“你为什么不继续守门了呢?”我问。

“我来找雪松。”

“万松寺不是有上万棵雪松吗?”我索性跟他一起编故事。

“您不记得了,我眼里只有一棵。”

云山告诉我,万松寺本来有两棵守着寺门的树,一棵是独一无二的云杉,也就是他。另一棵就是雪松。寺主人,也就是我,久去不归,守门的雪松便离开万松寺去寻,前些日子听说寺主人去了琥珀塔一趟,我虽然把旧事忘得一干二净,但大家总算知道去向了。可是那棵雪松却就此没了音讯,于是云山便也来现世寻找,只是关于万松寺的记忆太深重,他无法适应现世的生活,还保持着树的生活习惯,过了一段时间,家人只好把他送来住院。

“对了,您能把这首诗写下去吗?”云山问。

“这是你的诗,你为什么不写下去?”

“这不是我写的。这是上次在万松寺,你说我们俩守门有功,要写了送我俩的。结果你没写完就离开了。”云山摸摸鼻子。

“怪不得我觉得写得好呢,原来是我自己写的,哈哈哈哈……”

“是。”云山微微颔首。



我本来是想开个玩笑,他竟如此严肃。我只好拿起那布本子:

云杉

树不会离开树

雪松 雪松 云杉 雪松

你也害怕看到

钢琴,吉他和桌椅吗?

我继续写下去。

你听上去低沉温暖

我的骨骼清脆明亮

夏天是制造回忆的季节

你又做了琥珀

我是潮湿的柱子

请你余音绕梁


“好了,是不是立等可取?”我炫耀似地交给云山。“所以,雪松到底去哪儿了?”

云山举起诗看着,本子刚好挡住了他的脸,他许久没有说话。

“云山?”我站起来。

“他被做成琴了。”他放下诗,颓然坐在地上。

“你怎么……突然知道了?”

他一指那布本子,“你刚刚写的。”一滴泪水滑过他的太阳穴,消失在他好看的鬓角里。“我也要被做成琴了。”

“喂,我只是写首诗。”



“你只是写首诗。万松寺也只是你的想象。所以你写的每一个字都是这个世界的大事。我是那个世界里的一棵树,一首诗?足够决定我的去向了。”他拍拍自己的脸,“真丢人,我竟然哭了。不过真的,听说雪松制成的吉他,声音更暖和一点,我做成吉他,声音就会更明亮一点。”他脸上泪痕未干,轻松地谈论自己的去向。

“我是不是应该说对不起?”

“这是我的荣幸。”他摇摇头,一笑,“唉,对了。你说我适合被做成小提琴,吉他,还是乌克丽丽?”

我把他的诊断问卷攥成球,丢进纸篓。
尾声


最后,阿呆还是买了那把不怎么样的沙比利的琴,把它抱在怀里。

我们坐在车里,我刚讲完故事的最后一句。她张着嘴。

“所以,云山最后去哪儿了?”

“我刚刚看到他了,他让我告诉你,这把琴不怎么样。”

“什么?他在哪儿?”

橱窗里,一把云杉制的小提琴琴颈笔直清瘦。一如万松寺外那棵足够稚嫩,未曾触及过天空的云杉。
 往期故事 

--- 远方来客

--- 没有人光临的早餐店

--- 世界上最长的梦境

--- 夏日的最后一天

--- 手表王
< End >


叁准备了六个专栏,组成六日談,让零碎的时间不再空档。它们风格不一,或文或图,趣味横生,以六日为一周期,其中精妙,看后方能探查;但无论如何都定不会让你寡味离场:

-食光兽:喜食故事的小神大白,光芒万丈,令人神往

-甘饴派对:无法避世亦不能驱赶忧愁,却集满甘之如饴

-食图:烧水煮茶,食图配饭,引人前往

-松针王国:苍翠芬芳,易换干枯的梦话奇思

-浮白电台:阅耳如尝酒,且浮大白染酡颜

-拾影纪:文字影像间,藏有丢失的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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